檀冲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才终于觉得烧又退了。
这具身体本就先天不足,多年饱受病魔折磨,之前更是遭到剧毒侵蚀,虽后又被任云治好,却仍然柔弱,哪怕是多吹些风都会倒下,根本无法打下习武的根基,更不必说用剑。
檀至道虽然死了,但毕竟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恶人。任云并不怕麻烦,但不能保证永远都能护檀冲安然无恙,因此便寻了一处山水,带着他隐居在此,平日就教他些医理。
两人相处不过短短两年,任云纵有通天之能,也至多只是抚平他一时的病痛,却无法令他脱胎洗髓,变作一个身体强健的武夫。
夜色仍然深沉,外边更漏点滴,似乎有细雨飘下。
他动了动,黑夜中立刻有人轻声道:“还难受?”
“不……”
他又是一阵轻咳。
任云扶他坐起,喂他喝了一点儿清润养肺的暖汤。
檀冲乖乖地喝完暖汤,已觉得不大难受,便小声道:“师父也去休息吧,我不要紧。”
任云轻摸他冰凉的脸颊,安静地看着这个孩子。
他虽然不过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却已有着令年龄黯然失色的智慧与敏感。这双明亮的黑色眼眸最初饱含阴鸷与孤僻,在多日的隐居生活中逐渐趋于沉静,却仍然涌动着怀疑的暗流,似乎永远在洞察他人的心情。
只有看见她的时候,檀冲才会泛出信赖的真诚笑容。
于是任云温和道:“要出去听雨吗?”
檀冲点了点头。
任云微微一笑,脱下身上带着余温的银裘将檀冲整个裹住,旋即抱着他走了出去。
细雨绵绵,在半空织成一面朦胧而轻盈的网,笼罩着这片亭子中的安宁。地面上聚集着大大小小的水洼,都在暗色中泛着涟漪。
亭子里点满了烛火,明亮而温热的屏障隔绝了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千秋在摇晃,檀冲专注地凝视着那些因烛光而映出点点暖色星斑的水洼,将头枕在任云怀间,渐渐觉得这摇曳着的安宁温暖似乎又令自己感到一阵困意。
一只飞蛾循光飞来,搅乱了他的视线,令他有些烦躁。
他抬头望向任云,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向上延伸,巡视下颔的弧度,最后落在那双静静凝视着飞蛾盘旋的天青色眼眸之中。
檀冲忽然想起来,最初的那个人,也爱雨。尤其这样的天气,她就会静静站在雨里,任雨水湿了她的脸,还有头发。
相处数月后,他已经知道任云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冷硬,也已知道任云同样也有听雨的习惯,这无疑又令檀冲加深了心中的安定。
这也许是出于最初对故人的信任,又或任云也值得,有时檀冲自己也无法明晰自己的想法。
但至少目前为止,檀冲都愿意信赖任云会是那个愿意保护他、接受他的唯一。
被注视着的任云察觉到他的目光,低下头,向他微微一笑,伸手替他将有些滑落的毛裘掖得更紧。
她望远山烟雨,轻声道:“飞蛾有缘与你我共处一亭,何必视异类诛之?”
檀冲只是睁着乌黑的眼睛,仍然安宁地端详着任云。
他忽然道:“师父,你会可怜小冲吗?”
“小冲愿意师父可怜你吗?”
“小冲不愿意。”
千秋忽然停了下来,旋即又轻缓地荡起。
“小冲从来不要别人可怜,也从来不服命,所以师父欣赏你。”
任云说话的时候,仍然还望着远方,但眼睛里已经没有烟雨的影子。
她又微微地笑了:“睡吧。”
檀冲再醒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