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蕃见到他,眼中漾起了波澜。他以手撑地站起身,还未站稳,就朝陈文默的方向踉跄走来,神情惊喜又急切,“你来啦,你母亲和弟弟还好吧?”
陈文默怔愣一下,少倾,解释道,“他们还好,只是……已不在府中住了。”
陈蕃点了点头,“不在也好,如今府中已是是非之地,能避嫌也是好的。”
陈文默的喉头动了动,“爹,我想入宫见皇上,可是皇上不愿见我。”
陈蕃的目色暗了暗,“我知道了,被司礼监那帮宦官算计至此,也是我陈蕃的耻辱。”
“爹,我没别的办法可以救你,为今之计,我去调查赈灾的粮到底多少到了广南,可提审您时,您一定如实交代,这样我才能有办法救你。”
陈蕃听到这,眉头霎时拧成了疙瘩,他将手重重拍在栏杆上,声音沉沉道,“你糊涂,我招了,他们就能放过我吗?我就也要像他们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呆一辈子!”
“可若您不如实说,不止这些罪责是您的,他们对不上账的事情也是您的,您还有命活吗?”
陈蕃的手缓缓垂了下去,他收回目光,有些颓唐地坐在地上,“你爹我这次是大劫难逃了,行止,若是我不成了,记得替我照顾你母亲和弟弟。我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就是死,我也不会认罪,我想清清白白的死。”
“爹若是想要清白,当初就不该与他们同流合污。”
“你……”他听到这样的指责,气便不打一处来,“官场上要懂得和光同尘,你不做,别人都做,人家容得下你吗?”
陈文默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
他第一次忤逆陈蕃,陈蕃也觉得震惊,但如今他身处如此境地,说出的话也不似平日刻薄,倒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你阅历尚浅,很多事情你不懂。我这次栽了,是老天不让我活,不是我自己不想活,这尚书,人人都是这么当的。”
陈文默已料到会如此,叹了口气,急声道,“爹,只要有机会改过自新,您依然能从头来过,您可以一介布衣,过平凡日子,您为何与自己过不去?”
“你以为平凡日子是那么好过的?”他起身负手而立,“手心朝上要饭过活,处处看人眼色,我一但招认,还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这日子,你让我如何过?”
他越说越激动,布满沟壑的脸堆叠在一起,已分不清山川平原,“我让你与袁家女交好,你不愿意;我又替你联络陆家,人家女儿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嫁,你竟、你竟说你身子不好,不宜成婚,但凡你这两桩有一桩成了,如今袁陆两家,谁能不替我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我何至于斯?”
说到动情处,陈蕃一口唾沫呛在嗓子里,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文默伸手隔着栏杆替他顺背,却被他回身打掉,“说到底,是行止你害了我啊!”
陈文默垂下眸子,“您那个挚交季非囚,不是也临阵脱逃了吗?人心难测,就连母亲和弟弟如今都独善其身,焉知袁将军和陆侍郎就一定会违背本心帮您?”
陈蕃听到这,咳嗽得更厉害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方才去的那个狱卒已经折转回来,“该走了,别耽搁,再耽搁人来了你就得跟着一起进去了。”
陈文默攥了攥刺骨的栏杆,附在陈蕃身边低声道,“爹,我没时间了,记住我说的,如实讲,我定救您出去。”
陈蕃站在原地,左手抚上胸口并不看他。
他郑重朝陈蕃打躬作别,随狱卒离去。
来时的万里晴空转瞬覆上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隆隆雷声自天尽头传来,至他耳中,已成了魑魅的低语。
他父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