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
认出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的一刻,艾迪特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感到自己随时就要晕倒,可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由于哀伤。
“天啊,你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模样……”她颤声道,“我亲眼目睹你死的。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呢?”
面前的那个人微微抬起手臂,朝她伸来。他似乎想要向她靠近,又犹疑着不敢上前。
艾迪特又猛地扑上前死死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激动而绝望地闷声呼喊:“啊,可是宽恕我吧!我爱你!就算你是幽灵或魔鬼又有什么要紧!我仍然爱你!”
他似乎也为她的反应而深受震动,犹豫地举起胳膊,终于回抱住她的身躯。
一声猛烈而短促的霹雳落在近处,最初的雨点开始落下来,打湿了二人的衣衫。他们的灵魂在相拥中彼此渗透,几乎消融在这深沉的黑暗里。
过了好一阵,安德烈才开口:
“不要怕我。我没有死,艾迪特。我还活着。”
她疑惑不解地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他又叹了口气,告诉她:“你当年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
艾迪特在她过去的情人对面坐下来,将急切而感伤的目光投向他。
安德烈凝望着将两人隔开的矮桌上的烛火,缓缓地开始了他的回忆:
那是热月九日的深夜,我坐在监狱的单人牢房里,听着外面的时钟一次又一次敲响,残酷地不断提醒我在即的死亡。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努力试图表现得像我不幸的友人们一样宁静、刚毅,可是对你的思念和不舍击垮了我,艾迪特呀,我无法控制自己变得软弱!
当时外面的大雨还未停息,从囚牢的气窗透进一阵电光的炫晃,我眼中这时出现了一副奇谲的景象:我好像看见自己的魂魄从远处飘过来,因而在浑浑噩噩的昏梦中疑心自己是否早已死去,只是遗忘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等那身影靠近铁栏时,我认出了那是拉斐尔·圣克莱芒。
第一个瞬间,我产生了一种照镜子的错觉——他和我的形貌是如此相像,而我之前竟从未特别留意这一点。
然而这么说无疑有自我夸耀的嫌疑,因为我深知自己此时看上去狼狈不堪:我已超过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未曾有过片刻休息,头发散乱,额头发着烧,刚刚哭过的双眼想必红肿着,也一定来不及收起沮丧悲伤的神情。
而面前的人却容光焕发,金发用束发带整洁地绑在脑后,蓝眼睛垂望我的目光既严肃、又安详。除此之外,他的脸上还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坚决,几乎可说是种神性,使他此刻看上去仿佛一名圣徒。
我的神智当时十分混乱,因而并未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在这个人面前自惭形秽。
因此,我把头扭回来,双手撑在桌上支着前额,尽力用冷漠的声调压过嗓音里残留的哽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圣克莱芒?”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卑鄙。”他沉静地回答着,打开了牢房的门闩。
我又抬起头来,奇怪地打量着他:“怎么……莫非你也是个囚犯?”
这使我困惑起来,因为我本以为那些热月党会即刻恢复丹东派系之人的自由和地位。倘若圣克莱芒果真在这种时候被捕,那他未免太倒霉了些。
不过监牢门口的人很快结束了我的思绪:“不。我是自己进来的。”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并未听见狱卒的脚步声。何况,面前的人衣着庄重整齐,并无任何受束缚的样子。这么说他的确是自己主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