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丝红霞,被沉沉夜幕淹没。天光散尽,前庭已燃起庭燎。
何少音迫切想要知晓答案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躁动。算算时间,连娘子也快到了。
连娘子是穷苦乡野出身。丈夫嗜赌,平日靠她做针线活计维持家用。她过得辛苦,便自请娘家世叔做主,要两家绝婚。缠磨几年,中间还差点结了官司,所幸最终得偿所愿。
绝婚后,连娘子常年做绸缎生意,与城中贵妇人多有交好。起初只卖罗织好的新绸,直到三年前来何府贩绸,被何少音瞧见。
私下会面时,何少音见新绸质地虽好,奈何花纹简素且无新意。几番思索后,何少音想出了在新绸之上再行绣花的巧宗,花样就依对方要求做。先付定金,根据繁简程度核算后再定银钱,五五分成。
这“锦上添花”的工艺,倒是新鲜。关键是纹样绣得考究别致,针脚精细。鲜亮的活计打开了连娘子的绸缎生意,一时间城中贵妇以穿连娘子家的绸缎为美,生意越做越红火。
连娘子不识字,当然也不会写字。纹样单由诸夫人写好,每次放在匣子底部。少音起初看不明白,拉着连娘子合计半天。连娘子不愧是做针线活计的老手,话粗理不粗,三两句间便解释地极通。后来少音越做越顺手,两人连沟通都省了,彼此方便。
有一次,连娘子忍不住问少音哪里学得这好本事。少音倒不遮掩,一口承认是沈嬷嬷教的。沈嬷嬷是樊州人,打从少音六岁起,便在府中打理事务,闲时常坐在门阶上绣花。少音粉嫩嫩一个女娃娃常近前围观,沈嬷嬷见她着实可爱,便停手抱一抱,也……顺手教一教。
谁料,在箜篌和音律上皆不大通的何少音,原来藏着绣花的天赋。学管弦指法,总是记岔;学起绣花,再复杂的针线走法,看一遍就能记下。天长日久,竟绣得比沈嬷嬷还灵巧。
还有一次,连娘子照例在何府后门等阿元来递绣好的缎品。阿元回来后神采飞扬地说:“连娘子说了,姑娘出身显贵就罢了,偏一身的才干。想是这老天差了主意。不生姑娘在青云队里,偏叫落到了这脂粉从中。”
出生在太平盛世,又长在官宦世家,她确实是极好的投胎。连娘子这话不差!
等阿元领着连娘子进来时,何少音正在窗边心不在焉的绣着新绸。
“哎呦,绣得多好……何娘子,你不用着急,离货期还有一个月,这会子不必赶工。”看到如此勤奋的小女娘,连娘子欣喜不已。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何少音接过话茬,示意阿元去屋外盯着,免得哪个仆妇婢女突然闯入。
“连娘子,托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那长袍可卖掉了?”何少音端起沏好的茶,递与连娘子,急切地问道。
“唔,茶汤鲜亮,定是上品……小娘子,你猜呢?”连娘子卖了个关子,捧起茶盏,一饮而尽。
“衣裳,卖掉了?”她缓缓问出,小心翼翼地向背后的答案靠拢。
“鬼机灵,一猜一个准!布庄老板之前托人知会我,说这等品相,若换作妇人衣裳,早被抢没了。但男子衣裳,费布料、价格贵,没那么抢手。再者说,老爷们儿家的,一年到头有两三身衣服就得了。谁家的大人和郎君配穿这么好的长袍,只怕糟践。我也寻思,若这个月还卖不出去,就准备收回来。”
“谁知,昨日正午,布庄老板登门给我送银钱,说那长袍一大早便被一位郎君买了下来。那郎君来时一身农户装扮,但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还足足给了一倍的添头,这添头都当作赏钱呢。”
边说边从随身携带的箧笥中,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扑满。“何娘子,分你的银钱都在这里面。这个数,抵得上平日里做两件女娘衣裳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