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裕六年,冬。
殿外雪潺潺,敲着撩着瓦片,奏响一支韵律。仔细听来,又像是一声一声漫长的呜咽。
傍晚时,宜政殿宣了一位八品侍栉前来侍膳,梁诗与是近日殿里的常客,圣驾前的红人,御前扈司太监周子尚见到她,俯一俯身以表礼数周到,更是笑脸相迎。
皇帝斜倚在膳桌前,一手撑头,一手随意翻看着几封奏折,他眼睑低覆着,灯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辟出一片阴影,面色阴的一半孤峻,阳的一半畅然。
皇帝喜静,诗与不敢多觑龙颜,悄然走进跪坐下来,等太监宫女完善桌面上的布局,她才能开口:“膳齐了,臣妾侍奉陛下用膳。”
经她提醒,皇帝放下忙碌,挺直肩梁提起勺筷,垂着眼步入专心,今日菜品里有道光明炙虾,司膳太监们要上来剥虾,被诗与拦住了,“我来吧。”她坚持要揽活。
一双纤纤玉指在视线里上下翻飞,须臾一颗鲜虾的肉身问世,落进他的盘子里,皇帝抄起来放入口中,舌腔里按压,爆出一口鲜嫩多汁。
甜意渗透心田,温润四肢百骸。皇帝终于肯抬眸,瞥她一眼。帝王的眼睛威严装点,里面掖藏天下,包含太多内容,他静在那里就是一处风景,每一次他目光的起落在她眼里都会变得缓慢,她屏息凝神,唯恐错过其中一抹惊艳。
“吃你的。”皇帝对她笑笑:“不必顾及朕。”
君王一笑如同天赐,诗与一颗心跳得急,几乎要扑出胸腔,她低眉脸红,一时帝与妃眼光交缠如饴糖。
周子尚一旁静立,暗啧不已,皇帝之前夸过梁侍栉的手美,那双手这就是她卖弄的资本。
用过膳,尚食局的司膳又奉上水果,淮南道的柑橘,今日八百里急运才到长安,剥开来新鲜饱满,朱玉一瓣挨着一瓣,引诱食者生津,迫切咬碎汁肉,痛饮浆水止渴。
橘是王母娘娘园里蟠桃一般规格的好橘,却解不了皇帝的渴,天颜黯淡下去,心烦意乱问一句:“承乾殿送了没有?”
周子尚料到会有这一问,咬紧了皇帝的尾音回禀:“按照陛下的吩咐,贡橘入宫后,最先送往的就是承乾殿。”
皇帝颔首,像是放下了心。
蜜一般的果肉,嚼在舌尖全然变成了酸,诗与强自装出笑脸,用金叉子叉起一瓣柑橘,身子趴在膳桌上,探手递近他唇边,娇媚乞求:“陛下再尝尝。”
皇帝倒也配合,张口去够她手中的柑橘,投得一瓣再来一瓣,诗与有意撒娇,这次手肘突地往旁边一引,使他落了个空。
不及她有下一步的动作,皇帝已经自己拿了金叉把一瓣柑橘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又斜倚起来翻看奏折。
诗与碰了颗钉子,手还尴尬地架在原处,见他面色并无不善,便又把手伸近御前,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还吃么?”
皇帝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腻了,你替朕吃。”
周围等候传唤的宫女太监们暗笑不已,他们是在互递眼色嘲弄她,嘲弄她费心卖俏的功夫不到火候,马屁拍错了地方,惹得一身骚。
诗与委屈得要掉泪,皇帝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如今连那几个没了根脉的奴才都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她忍了又忍,咽不下这口气,把姿态放的更低,垂下眼做最后挣扎:“陛下就承了臣妾的情吧……”
“出去!”
皇帝不大不小一声响,惊得殿内众人两肩一耸,梁侍栉犯了牛脖子病,眼见皇帝不吃她那一套,还硬着头皮犯冲,捅着了火,连累所有人要跟着她一起担惊受怕。
当务之急,是要把失了耐心的皇帝哄高兴,于是周子尚走近几步,躬身低语:“奴子送侍栉回宫。”
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