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近日暮之时,书院中的来客陆续散去。苏沉璧有条不紊地替骆玄将一应书册整理归位,只是目光便免不得又触到了那一册《蒲苴子弋法》与一旁略显散乱的手迹。
他不觉垂眸愣怔了片刻,恍惚又想起半日前千山眼底那缓缓熄灭的光芒来。
如骆玄所言,自他接受安禄山的伪官后,便断然不该有随性而为的想法了。
“沉璧,为师见你午后便有些疲累,也早些回去吧。”骆玄有条不紊地将一应书册收拾妥当,徐徐走上前递来了一杯茶,“给。”
“多谢先生。”苏沉璧双手接过杯盏,仍旧是温文有礼地微微笑道,“今日上元,先生也莫要太过劳累了。”
“是啊,今日是上元了……”骆玄稍稍一顿,方才轻叹着一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林宣明留下的书册,又道,“早些回去吧……”
“先生,学生可否将这几册书带回去一观?”苏沉璧察觉到了骆玄那一瞬间有些缥缈的目光,只是思及白日所见,到底仍是道出了这般不情之请。
“无妨。”骆玄斟酌片刻,阖上眼应允道,“只是不可掉以轻心,安禄山已将排除异己之事交与严庄,那人不好对付。”
苏沉璧微微垂眸,取过了那一册书:“是,学生谨记。”
“……去吧。”骆玄背过身遥望起了窗外雪色,他此刻的神色便也自然不示于人。
拜别过骆玄后,苏沉璧亦不多做耽搁,循着街道向自己所居住的永泰坊而去。沿途狼牙士兵的巡察因昨晚的刺杀而更严了几分,所幸他正可借着讲学一事陈明行踪洗脱嫌疑,这才不曾被扣下盘问。
待得平安返回居所,确认狼牙暂未对此处特别“照拂”后,苏沉璧方才倚着案桌徐徐翻阅起了那一册被林宣明写下了好些评注的《蒲苴子弋法》。
然而直到他翻阅至末尾,也并未找见白日里所见的脱落之处——甚至这其中原本便并没有遗失的书页。
苏沉璧蓦地合上了书册。
是了,或许那根本并非是遗落的书页,而是千山准备留给队友的信件。
他心下隐隐地涌起一阵不安。
苏沉璧又微微侧目望向窗外的天色——约摸再有半个时辰,便是狼牙军例行换班之时了。
他敛于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及至日暮仍是云霭沉沉,天光次第暗下之时,浓云积雪俱是一片濛濛澹澹的白。待得更鼓闷闷地响过了第一声,上元夜的月如婉娈女子的皎白脸庞,似含着无限的痴绝清愁,自微有霁色的云间探出半副面容来,俯瞰着寂然无声的神都皇城。
林宣明自混沌的梦中倏忽惊醒时,正见那黯淡苍白的月光自狭小的高窗外漏下一二,拂面如轻纱。他挣扎着动了动双臂试图撑起身来,却被周身牵连而出的刑伤钝痛激得倒吸了一口气,又紧紧咬住了牙关。
昨夜的刺杀、逃亡,还有暗无天日的审讯……回想起来虚幻得宛如一场梦魇,却又偏偏是再真切不过。
狱门处的锁链极轻地响了几声,林宣明的精神悚然一振,随即又略微放松了些许——若是狼牙的狱卒,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略显模糊的视线正触到了小心打开门锁疾步而入的千山。
他不由得讶异地蹙了蹙眉,干哑的嗓子却一时发不出声。
“能起身吗?”
林宣明依言挣扎了一下,却发觉经历一番严刑审讯后,他的双腿已几乎不受控制。
“走。”
千山无暇叙旧,俯身便将林宣明背了起来纵身掠向牢门之外。他轻轻地握住林宣明绕过他脖颈的双臂,微一低头便瞥见那双手的手指上遍布着青紫的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