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帧只在那轮晴日再次升起之时便将被押往刑场,而天宝十五载的那一场杀戮却是又拖了十余日,直至长安陷落的消息传来后方才徐徐开始。 —— 江听澜匆匆赶到刑场之时,周边已聚集了不少观刑的百姓,她遥遥地望见怀宴于人群间悄悄地向她眨了眨眼又摆了摆手,而另一边的监斩官已缓缓拿起了令牌。 “江姐姐,这么快就办妥了顾淮的事?”见江听澜果真趋步来到了她的身侧,怀宴轻轻地拉了拉江听澜的衣袖,低声调侃道,“还真是名不虚传……结果如何?” “那小子骨头软,属实索然无味了些——你放心,人看着全须全尾的,谅他们也验不出伤来。”江听澜淡淡地哼了一声,展眼望向那即将行刑的高台,“杜寺卿的意思是,此事依照唐律办便是。我么,自然是建议他在公之于众的文书里加上一句蓄意诬陷本当反坐,只不过诬陷之人确已罪大至死,故……‘仅依律从轻发落’。” “我听闻若依应唐律论为盗罪,他所图名利甚巨,纵使不致徒流,笞杖之流的皮肉苦总是少不了的。”怀宴听得此言,便很有些快意地笑了笑,又问道,“杜寺卿不来?” “他自言是仍有案卷要处理,我想……或许也有几分不忍。”江听澜答道,“我原本也不爱凑这热闹,只不过待此处事了,还想将那顾淮之事设法在坊间编排着传扬开。” “世人最爱听那似是而非的有趣传言,这样一来,他接下来可不好受了。”怀宴在初时的讶异过后便是啼笑皆非,“我算是明白秦歌先生提及你时,为何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了。” 江听澜又一次极轻地笑了一声,目光并未从高台之上移开:“这是那顾淮作茧自缚,杜寺卿明镜高悬……与我何干?” 此刻的行刑高台之上,监斩官看着刑场之上的秦可帧,面露鄙夷之色。而在他一旁,林宣明一身秀颀的银带绿袍,正缓步拾级走了上来。 江听澜的目光有一瞬的震颤,怀宴赶忙又是轻轻地牵了牵她的衣袖。她心知江听澜过往自然是以长歌同门的身份与林宣明相识,昨日拿不准这二人会有何反应,便也并未引他们相见。 监斩官瞥见林宣明时,手上擎着令牌的动作略微顿了顿,碍于职责所在,只是恭敬地向他微微颔首:“您就是杜寺卿所说的长安来的侍御史?这人就要斩了。” “正是。”林宣明未曾察觉到人群中那道稍纵即逝的目光,只是礼貌地回敬。 “这秦可帧死有余辜,今日终于伏法,确是大快人心。”监斩官只当他不清楚秦可帧之事,便简略地说道,“依着这法场上的旧例,本官还是少不得要问他一句,死前可有什么未了之愿——不过料想他也是无颜再说什么了。” “不如由我代为前往。”林宣明循着那些百姓的目光看向了刑场之上,秦可帧蓬头垢面地正跪于断头台前,神色平静。 此刻正是日中,暖阳铺洒,化去夤夜的寒意。 “这……岂不是怠慢?” “无妨。” 林宣明摆了摆手,举步走上前去,待行至秦可帧身畔时驻足俯身,垂下眼眸以旁人听不真切的声音问道:“您……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吗?” “林公子……?”秦可帧缓缓抬起头来,轻叹一声,“看来他还是不愿来见这最后一面。” 不待林宣明应答,他复又苦笑一声,目光渺渺地落在了远方:“我这一生,本以为就算没有兼济天下之力,也能一身清明,谁知最终还是深陷污泥之中啊……我辜负之人太多,百死难辞,这反而是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