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着马,施承光也不再询问,只紧紧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她不留心出什么意外。
二人跑了许久,久到早已离开了施承光所能记住的草场的范围,但荀云婉依然没有停下。他们驭马爬上了一处小坡,等到达坡顶时,荀云婉终于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施承光停在她身边,缓了口气,荀云婉转过身来:“方才你喊我什么?”
他看向她,她颊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了几缕贴在面上,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他想起刚才情急之下自己好像喊了她的闺名,一时有些羞赧,结巴着开口:“对……对不住,我方才唐突了。”
荀云婉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她伸出手指向下面:“你看到了什么?”
施承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脚下看似不算高的小坡实际上在一处地势很高的山地之上,向远望去,下面是平原,可以望见许多村落点缀在低矮起伏的丘陵之间。
“那里是绍中城郊部分百姓的住所。”荀云婉又指向另一边,“你再看那儿——黄色、褐色相交的大片平地,那儿是农田。”
“农田?”施承光很是惊讶,“可春日该是耕种的时节,怎么田地如此荒芜?”
“自去岁开始,燕朝多地便闹了饥荒,粮食歉收,就我所知,江原郡抽调民工派往别郡,太守则趁此私吞百姓的农田,许多人逃往南方。但是绍中城守备森严,京兆尹怎么可能让他们涌入皇城脚下,逃难的百姓只能在京郊无人之处暂时安顿下来,就是你看到的地方。”
荀云婉娓娓道来,施承光与追上来的蒋协静默着聆听。
“但无人之处之所以是无人之处,就是因为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农人们繁衍生息,你看到的那些黄色的是贫瘠的土地,褐色的是疯长的杂草,就是难以见到绿色的庄稼。”荀云婉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无言的二人,“这就是灾民的无奈,他们几乎倾尽所有举家迁徙,想到绍中求一线生机却是枉然,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去路了。百官蒙蔽皇帝,皇帝耽于享乐,燕朝的土地广大,到处招权纳贿、盘剥百姓,一面穷奢极侈,一面饥馑荐臻,这就是天子脚下。”
荀云婉说话一向平缓,但在另外两人听来,每一个字都犹如一记锤子砸在心头。他们心里一下子涌起深深的歉疚,可为什么觉得歉疚?因为他们也是绍中城里衣食无忧的高官子弟,因为他们也是皇帝臣子的儿子,因为他们虽然听闻过难民们的处境,却未曾付诸行动去挽救他们。
荀云婉的声音凉了下来:“天地神明见了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王都要震怒,恕我直言,皇帝再这样昏聩下去,他的国家早晚不保……”
她的话可以算得上说得分外露骨,加之她的身份,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施承光和蒋协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蒋协按捺不住抢着开口:“不能这样武断,谁说一定会是最糟糕的局面,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都是德才兼备之人,一定能治理好国家,我们也可以在城郊为百姓开设粥铺。”
“你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遭难的流民,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朝堂上为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的世家豪族——更不要说你自己就属于世家子弟。你的想法很理想,也很单纯,就我说的这几类人,你有把握能应付好其中任意一者吗?”荀云婉伸出手指抵住下巴,语气状似漫不经心,“燕朝皇帝不爱才惜民,岂不闻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蒋协撇了撇嘴,语气有些郁闷:“但是再怎么样,我们也不能对陛下有贰心。我们既是燕朝人,怎能做不忠不孝的叛国行径!”
“怎能做不忠不孝的叛国行径。”荀云婉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得到蒋协一个羞恼的瞪视后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