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长陵苏氏已再无翻身的余地,一大鼎盛宗族,于英山繁荣,亦于英山衰落,恰如昙花一现,盛时有多傲然,败时便有多狼狈。
而苏氏之所以沦落到如此结局,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建立于两具血骨之上的高阁云楼,到底是一触即破的泡影,哪怕垒得再高,也终会如泥沙坍塌一地。
巧的是,当夜英山下了一场十年难遇的暴雨。火灭烟消,众弟子重上山林,将各家命葬英山的弟子领回各家宗门。据弟子说,在累累尸骨之中,有两具格外显眼。
一具是臃肿肥壮的男子,他全身上下被烧得只剩白骨,唯有挂满腰间的珠玉完好无损,只沾染了些尘屑。
一具是身形娇小的少女,她攥着一把的染满鲜血的长剑,明明被火灼烧应是极为痛苦之事,可她却满面笑容,好像视死如归。
而其中,并没有找到谢潮生的踪影。
白岭烟听到此事后并不怎么意外,谢潮生本就对英山知根知底,又偷了自己的一匹骏马,若他没有逃出去,才是一件怪事。
霜露未醒,红日已升。清风忽起,将昨日的狼藉埋入尘土。
古道之上,秦阅州走在前面牵着缰绳,白岭烟侧身坐在马背上,回望远方长空如洗,英山连绵,来时满目葱郁的群山峻岭,此时褪尽了一身绿意,留下满地焦黄的枯枝败叶。
亦如盛极而衰的长陵苏氏,被一场大火,尽数烧去了繁华。
白岭烟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目光便落在了秦阅州的背影上。
他长发高束,身挺似竹,已换下了一身旧衣。白岭烟任由自己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左右晃动,一双玉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秦阅州的身上。
很难想象平滑白净的云纹绸服后,是狰狞刺目的累累伤痕。
一时间,白岭烟忽而很想透过秦阅州的后背,望见他的内心,想一窥究竟,弄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否在蛊毒之外,还藏有一星半点的自我神魂?
可肉心隔皮囊,盛比浮云隔青泥。白岭烟盯了许久,她看不明白,亦想不通透。
初到英山的当夜时做的噩梦又无端从记忆中被翻了出来。古朴的风雨桥上,秦阅州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来。
那眸色间的凉薄冷意,即使是在梦中,也显得无比真实。
而那落在她身上的剑光,亦无比真实。
想到此处,白岭烟将目光徐徐挪开,试图将不好的回忆抛之脑后,可心念已起,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英山中的种种经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于那夜石窟洞天,月照水帘,秦阅州神色认真地将杀意倾诉。
倘若解蛊之后,秦阅州真的同梦中所见一般,对着自己举起长剑。当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白岭烟看着万里晴空中,掠过一只落单的燕子。乌黑的燕羽划破碧霄,最后没于远方。
许是先前筑巢在英山的燕子,而如今无处可去,又离了伙伴,只得落寞地扇动翅膀,却不知落足何地。
白岭烟心中莫名悲凉了几分,飞燕终会落巢归家,而自己又该归往何处?
天地广阔,何以为家?
白岭烟慢慢阖眼,似是自嘲般拎起一抹笑意。自己在英山奔波了数日,定是太过疲惫了,才会莫名生出这么多杂乱的心绪来。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该好好考量一番,该向父亲讨要什么奖励的好。
归途路远,二人走走停停,终是赶在日落之前回到熟悉的巫山。
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峰,白岭烟心中并没有归家的轻松与喜悦,反而觉得身似负了千钧重物,又平添了几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