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旺生和爷娘坐在天井里吃饭,碗里盛的是地瓜面汤,干粮甸子里是黑乎乎的地瓜干面子(当地方言:地瓜干窝头叫面子),一个裂了口的黑陶碗里盛着几块辣疙瘩咸菜。
旺生爷低着头出啦出啦喝了两口黏粥,慢慢咽下,似乎在咂摸滋味。
旺生啃了口窝头,咬一口咸菜,在嘴里搅拌,一边嚼着一边说:“爷,你到福来家帮忙,看没看见那个添箱的妞儿?长得真俊,俺就没见过那么俊的人。”旺生自己不知道,这时候他的眼里放着光,燃着火。
爷抬起头,看着旺生,说:“俺瞅见了,那姑娘不光俊,还沉静大气,透着精干,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旺生来劲了:“爷,你咋看出这些,俺只看着俊。”
“咋了,看中了?”爷笑了,问。
旺生脸有点烧,低声说:“爷说啥呢,俺还小呢。”
旺生娘正喝着汤,放下碗,说:“都二十了,还小?齐志高十八就娶媳妇了,现在俩孩子都满地跑了,福来也只比你大一岁,也结婚了,过了二十,你想说媳妇也晚了,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早下手也不一定能说上。”
爷知道旺生的心思,嘴里说还小,看见福来结婚,心里也痒痒的,但自己家里的情况难啊。
爷三口两口喝完了汤,放下碗,抹抹嘴,长出一口气,说:“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只是那妮子你连想也甭想,咱是啥家庭,人得有自知之明,甭整天大白日做梦,明早晨就叫你娘托前邻你二婶子给你踅摸个闺女,不用管丑俊,只要不是瘸腿瞎眼的,能给咱家传宗接代就成。”
“福来咋说了个俊媳妇?”旺生低声嘟囔。
爷来了气,粗着喉咙说:“咱能和福来比?福来家是贫下中农,他爷是烈士,还和支书一家子,在村里谁敢惹他娘?”
旺生娘抬头偷看旺生爷一眼,小声嘟囔说:“儿子说媳妇是好事,你急啥?”
旺生爷吼一句:“你知道个啥?明日你叫他二婶子给扫听扫听,甭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
旺生娘不敢再说话,“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喝汤。
旺生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少言寡语,遇事也没个主意,干活粗笨出手又慢,家务事顶不起来,时间长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旺生爷说了算。
旺生的脸阴下来,无奈地叹口气,说:“俺不说媳妇了。”撂下饭碗走了。
旺生爷心里有杆秤,儿子不能和福来比,虽然他俩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儿,整天形影不离,两家也祖祖辈辈是邻居,但他能掂出自己的分量,本来家里成分就不低,中农,刚列到贫下中农里,对他家拖累最大的还不是成分,是他的大儿子。大儿子比旺生大几岁,十六岁上被拉去当了兵,是国民党兵,一去就没再见踪影,后来国民党兵败,很多都逃到台湾去了,有人就问旺生的大哥是不是也跑到台湾了,没有证据证明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运动来了就是,运动过去了,就暂时不是。哥对旺生一家的牵连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身上。因为这个哥,他家就是黑五类,好在爷识时务,让低头就低头,让认罪就认罪,让扫街就扫街,让□□就□□,只干活不说话,倒也没有啥事儿是过不去的。但爷每时每刻都知道自己是啥身份,所以在儿子婚姻这件事儿上,找啥样儿的,他心中有数,他知道也该下手给儿子寻媳妇了。
旺生说是不说媳妇了,其实是气话,他很明白,村里比自己大几岁的光棍儿多的是,要是入了光棍儿行列,不光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自己的一辈子也就交代了。
按照旺生爷的意思,娘叫二婶给旺生介绍了一个姑娘,这天后晌,二婶就把姑娘领来了,姑娘个子偏矮,往高了说也就一米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