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当年吕不韦亲自将嫪毐打成宦官,若是私生子的事抖出来,那就是吕不韦的杀身之祸。况且吕不韦心高气傲,又怎么会容忍太后的男宠掌握天下大权呢。”
昌平君顺着他的思路想道:“吕不韦门客三千、家僮万人,任谁与他争斗,都免不得两败俱伤。若是他们二虎相争,倒是对我们有利。”
嬴政:“之前还发愁该用哪块顽石来对抗吕不韦这把利刃。如今有了嫪毐和他的孩子,事情就好办多了。无论是嫪毐还是吕不韦,他们都有致命的弱点在。我们只需欣赏他们争斗,最后在终点,等着那个筋疲力尽的胜者即可。”
昌平君听嬴政所言,发觉嬴政不但丝毫没有受其母的私生子影响,反而快速将其视为对自己有利的棋子,有条不紊地算计着该如何利用此事。
他虽叹服于嬴政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冷酷心智、不愧为天生的君王,但也暗自心惊。
昌平君不敢再多言,很快告退。
嬴政独自从暗道回到他平常居住的殿中内室。他对着铜镜,用湿布擦掉身上、脸上的血污,脱下血衣丢在一起,召来死卫处理掉。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外室,满殿的宫人没有丝毫察觉他出去的事。
嬴政摆摆手指,示意他们退远点。众宫人散去后,嬴政独自一人坐在殿外的铜阶上。
天阶夜色凉如水。
嬴政就着月光,拆开今日刚刚收到的俞也寄来的信。入目是熟悉的俞也字迹,肆意有余、端正不足。但比起一年前嬴政所见过的她的字,似乎又多了几分风骨。也不知她是师从何人。
信的开头写道:“陛下:见字如面。兰陵的荷花开得很好,不知道陛下身边有何景致……”
嬴政对着信,好像看到了俞也那双笑起来时会给人以无辜、可爱错觉的眼睛,眼尾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微微向下拉,像小狗。她真心笑的时候,会稍微露出四颗牙,给人以没心没肺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她就是没心没肺。说好给他写信,结果一年过去才盼来这么一封。
嬴政拿着手中她亲笔写就的字迹,似乎感觉到她就近在他眼前,安静地望着他。
他突然鼻子一酸,眼前霎时模糊。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湿润的水迹从他眼中落下、溅到手中的信纸上,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巨大的心酸和悲哀在一瞬间涌上来。就像覆满坚冰的湖面被戳穿一个洞,湖水止不住地从那个破洞中汹涌而出。
赵姬产子的消息似乎无法打动他半分;可是只需俞也书信的开头几个字,就能在他心中凿出冒着风的巨大空洞。
他感到自己支撑不住了。他在迅速地破碎,在她的信前没有丝毫假装下去的能力。
“俞也,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对着手里的信喃喃倾诉,明知道这封信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可是他一遍遍地问,就好像她真的在他面前一样。
信静静地躺在他手中,不说话。只是在夜风吹过时,抖出一点簌簌的声响。
其实,嬴政知道自己这样很可悲。他对俞也的这份依赖,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深入骨血的羁绊。
只是因为他孤寂而高高在上的王座旁,他总是装作无谓、装作坚强的淡漠假面中,再也没有可以寄托这份脆弱的第二个人。只有俞也,见过他的脆弱,却又能站在他的身边。
十五岁的嬴政抱紧自己,把脑袋深深埋在自己膝盖上。他不舍得再让眼泪弄污了俞也的信,将它举到膝前,小心翼翼地用额头贴着那封信,在这温暖却寂寥的夏夜中,试图寻得一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