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大门进来了两人,怀德侧身看了一眼。
一个是宗族的耆老,另一个像是县衙里的官吏。被引进了后堂去见程老爷。
怀德也起了身,按了按发涩的眼角。
情绪上涌,也因为水气变浓,闷湿的喘不过气来。
怀德朝穿堂里走了两步,那边有风掠过,还能清爽些。
脚步渐至,怀德看见了在后堂谈话的三人。
“程老幺,你也不是不知道江南本就是重赋。如今我们村子的夏粮就要折色,再加上这次还要征集辽响。你是村子里的大户,自然要带头上缴。你可不能推诿了去!”宗族的耆老说道。
一旁的胥吏跟着补充,“如今时节纷乱,北边鞑靼来犯,南边还有倭寇骚乱,这收缴田赋是我们映县府衙当前头等大事,任何人不得耽误。”
程老爷心知肚明,这两人一唱一和,就是要自己来担大头。
手指扣着扶手,有些艰难,咬着牙问道:“要再交多少税?”
耆老比划出三根手指。
“三成?”
程老爷震惊的瞪大了眼。
急言道:“这么多!就不说前年大旱,就提去年,去年淮水上游暴涨,溪头村成了泄洪区,我程家的田都在洼地,尽数被毁。到了今年都没缓回来,夏季的稻谷歉收大半,这,这,耆老,你是知道的啊。”
耆老也点点头,“哎,先别激动,我知道如今粮食歉收,你也为难。”
胥吏刚要说话,耆老赶紧递了眼色。
紧接着说道:“可是程老幺,当初你们兄弟分家,你分得的家产是最多的。如今县衙上来了令,务必要在入秋前将赋税交齐,你就配合配合,不行就将明年的种子先抵上来。”
“不行,”程老爷起身急言,“那是明年的种子粮,要不然我明年靠什么种田。”
程老爷看向一旁冷面的胥吏,“大人,我家大郎死在海务上,尸首都没剩下,说是朝廷会有抚恤,可现在也没见到一分银子。”
“呵呵,”一旁的胥吏笑了,“程老爷,你若想要,就追去都指挥使司问问。这抚恤不归我们管,我们县衙门也管不着。”
程老爷被怼了回来,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才回道:“可这,这三成实在太多了。”
胥吏哼了一气,状似无意的补了一句,“若是你那儿媳跟着去了,我们县衙老爷还能帮着上表奏请持节的烈女牌坊,再给你免了三年的税赋。”
程老爷沉默了。
\"程老爷,你想明白,要是耽误了缴税,下一次就不是我过来通知你这么简单了。\"
耆老调解道:“好了好了。反正程老幺你再想想办法,我们赶着时间,还要去下一家了。”
三人不欢而散,跟着差役和耆老出了后堂朝大门去了。
程老爷抚手抵额,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前厅里一片肃静。
天上乌云滚着,紧跟着“轰隆隆”惊雷炸响,院子瞬间通亮。
映照出怀德惨白的脸。
她扶着房柱支撑着身体。
咬着的牙已经渗出了血,心更冷。
上辈子自己一直想不开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死。
原因竟在这里。
她死了,就能免去了程家三年的赋税。
当初她被卖进程家,不过一两银子,现在竟然这么值钱。
值钱到自己的公公婆婆起了杀心。
怀德扶着柱子,渐渐蹲坐在地。
抬起了头,落在房檐的雨水,顺着四水归堂流淌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