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做了皇帝——这一事实在当时其实并未让我感到惊诧。早在他动身前往长安的时候,我就隐约听到了风声。长安来的使者为代国送来了太皇太后已死的消息,同时还告诉我父亲,说当今天子并非孝惠皇帝血脉[1],我父乃高祖第四子,群臣有意拥他为君王。
父亲那时面上却并无喜色,他迟迟没有答应长安使者的请求,后来即便代地的臣子为他找来了巫祝卜筮,得到了大吉的结果,他眉间依旧笼罩着愁色,这份忧愁将我的心也提了起来。
只是他终究还是出发,带上了代地的群臣与数千卫兵。
我问阿启,做皇帝意味着什么。
阿启说他不知道,这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皇位那时于我们而言,还是十分遥远的。直到信使说父亲坐上了那至高的宝座,我仍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不真切的幻梦。
那时我心想,长安一定是座危险的城池,皇位或许是陷阱之上的诱饵,所以父亲才会那样恐惧。当车马载着我从代王宫离开的时候,我十分不情愿,既舍不得代宫,也对前路充满了不安。
大母倒是显得很高兴,她邀我与阿启和她共乘一车,一手搂着阿启一手搂着我,说:“阿嫖,等到了长安城后,你会被封为公主。这是好事。”
大母告诉我,做公主要比做翁主威风,别的不说,我肯定能得到一片膏腴之地做汤沐邑,有了汤沐邑之后,每年能享一方贡赋。
那年我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明白金钱的用处,但若有好东西送到我面前,我是不会拒绝的。在大母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长安是世外的仙境,有琼浆玉露、金阙云阶。我迷迷糊糊的听信了大母的话,对长安萌生出了几分期许。
然而,在接下来的路上,越是靠近长安,阴霾越浓。
起先是我长兄无故病倒,再然后他的疾病传染给了他身边的人,二兄、三兄……他们接二连三的患上了重疾,在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对此自然感到惊恐,死亡于我而言成了近在咫尺的猛兽。不久前我才见证了王后的死去,她在坟茔中的尸骨尚未腐朽,她的子嗣便一个个追随她而去。实在是可怕。
往日里我与这几位兄长其实算不上亲密,毕竟他们不像阿启一样与我同母。身边人都教导我说,这几位兄长与我身份有别,是王后生出的嫡子,比我与阿启更为高贵,我尊敬他们,也不自觉地远离他们。直到他们濒临死亡的时候,我听着他们恐惧的抽泣,内心的震颤这才使我意识到他们是我手足,与我血脉相连。
我不希望他死,那时我还年幼,没有见过太多的死亡。我恳求大母让我去照顾病重的兄长,大母不许,非但如此,还将他们抛弃在了沿途的驿馆。
大母过去对小辈尤其慈蔼,我几乎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而她轻描淡写的向我解释说:“你父亲才登基为帝,长安城内诸事繁冗,名分未定,耽误不得。何况你那几位兄长既然染病,又如何经得起一路颠簸?倒不如让他们在驿站精心休养。”
我被大母一番话哄了过去。可我母亲却坚持要留在驿馆照顾王后所出的那几位王子。
我看着她有些决绝的眼神,忽然就想起了最后一次与王后相见之时的情景。
大母沉默不语,一扭头找来了阿启,让他去说服母亲。也不知道阿启都做了些什么,总之最终三位嫡出的兄长还是被留在了驿馆。
但母亲好歹还带上了一个人,那是王后最小的儿子,他也染上了和几位兄长同样的疾病。阿母那段时间衣不解带的照料他,好歹没让他的病情加重。她那时已经有七八月的身孕,眼看就要临盆。我虽是未嫁室女,也知道妇人诞育子嗣之艰辛,实在不忍看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