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患的是眼疾,这是她从代国来到长安后不久便染上的病[1]。在我婚后,她眼疾加重。父亲想尽办法为她寻医问药,依旧不能使她恢复如初。
我赶回长安看望她时,她曾经清亮锐利的双瞳只剩空茫。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而她迟疑了许久,才“看”向前方,问:“阿嫖,是你么?”
我伏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我的母亲过去对我严厉,但同时她也极其爱护我,从我很小的时候我便清楚,这世上,母亲是与我最为亲密的人,即便是父亲或是阿启都不能与她相比。她失去光明,我如何能不痛心?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衣不解带的照料母亲,并且对陈午的怨恨又增添了几分。我总在想,如果我没有出嫁,如果我没有跟随陈午去到堂邑,那么我或许还能侍奉在母亲的身边,多陪她一段时间。
母亲倒是常催促我回堂邑。我不愿意,她便握住我的手,反复追问我原因。
我告诉母亲,我与陈午关系不睦。
母亲倒是显得格外平静,“天底下夫妇千万对,琴瑟和鸣的不过了了。阿嫖,你当学会忍耐。”
我自小是张扬的性子,即便是身为储君的阿启,在我面前也时常做小伏低。母亲口中的“忍耐”,在我的意识中是与我全无半点关系的词语。因此我并不将她的劝诫放在心上。
我只是在想——母亲既然说到了忍耐,那么她与我父亲的相处之时,也是满怀“忍耐”吗?
这天底下的女子,当真大多得靠着“忍耐”与自己的丈夫熬过漫漫岁月么?
不过,这样一个问题我并没有深思,因为它是荒诞的。母亲怎么会需要“忍耐”父亲呢?我的父亲是高皇帝的血裔,是天下至高的存在。所有人都当以环绕在我父亲身边为荣,我母亲想必也是如此。
我将脸埋在母亲的袖子里撒娇,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杜若香味。母亲缓慢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罢了,阿嫖,你与我不同。你比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都要幸运。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最好还是回到堂邑去。”
我所有的情绪都在那瞬间被掐灭,面对着神色戚然的母亲,我无话可说。
而她还在试图劝我:“堂邑不是个坏去处,相较长安,那里要平稳许多……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阿嫖。”
我明白的。
我那时已能隐约感受到长安金粉云烟之下的暗流涌动,也逐渐明白了为何我的父亲要给我安排陈午那样一个夫婿。
这是保全,亦是防备。
皇后是什么?皇后是月亮,与太阳比肩,辉照万物。
我的母亲是汉家的皇后。
而她当初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后,不止是因为代王后及其四子接连早逝,更是因为她出生寒微。朝中大臣恐惧吕后,同时也恐惧新的皇后有朝一日会如吕后一般危及汉家社稷,所以他们挑中了母族势力单薄的我父亲做皇帝,又选中了无家族依靠的我母亲做皇后。
而我,作为皇后的女儿,被嫁给远离权力中心的堂邑侯之子,亦是因为这些人对皇后的防范——防范皇后的人中,也包括了我的父亲。
我也说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些事情的,也许是我见到我那两个舅父的时候。
就在我回长安不久之前,有官员为我母亲找来了她的亲族。
说来这也是件传奇事,我母少时家贫,不得已与亲生手足分离。如今她飞黄腾达,于是便涌出了许许多多的人自称为是我母亲的弟弟。
然而,在这群人中,母亲竟真的找到了她失散的亲人。于是我在这世上便多出了两个舅舅,一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