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妻吕雉,她曾陪伴我大父走过秦末逐鹿与楚汉之争的血雨腥风,在她身后则是战功赫赫的勋贵武将,她是当时最有资格与我大父并肩而立的女人,于是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了月亮,虽然不及太阳般炽烈耀眼,但同样高悬于九天之上。
我大父活着的时候,吕雉便以皇后的身份参议政事,助我大父剪灭异姓王,又拉拢臣子为储君结成朋党。之后,汉家第二任皇后是孝惠帝的妻子张氏,她在短暂的椒房之主后,因孝惠帝的死而落寞,我父亲继位之后将她请去了长乐宫度过残生,她再没有多少人关注,可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在诸吕之乱中保全了性命,是当世唯一还活着的、流着吕氏血脉的人。人们不敢动她,也不敢放她自由,或许恰是因为她孝惠皇后的身份。
第三任皇后是我的母亲,人们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吕后,因此处处限制她与她家族的权柄,可那又如何?等我父亲一死她成了太后,照样是这长安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便是皇帝都要在她面前低头,屈服于孝道束缚之下。
所以,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能说得清楚皇后在这个国家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帝王的臣子还是伴侣?是天下人的“母亲”、江山社稷的女主人,还是为皇室绵延后嗣的工具?[2]
“阿母,到了。”阿娇轻快的提醒我。她并不在乎我长久沉默的原因,她见到眼前的山峦与川泽,只觉得欢喜,当马车停好之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要跳下车去。
“我不是带你来此地踏青的。”我摁住她的肩。
抵达长陵,方能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这座巨大坟茔的壮丽。它简直就是一只巨兽,化作山峦的模样,静静俯视着长安的云烟。我感受着它带给我的威严,嗓子干涩得厉害。
“阿娇,去祭拜你的曾祖王母[3]。”我说:“我知道今日不是祭拜的日子,我们也没有准备应有的供奉和祭仪,贸然的拜祭是无礼的行为……可是阿娇,我希望你能够看看她,记住她的荣耀。”然后,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终究还是决意将阿娇送去我母亲、表姊曾经待过的地方。哪怕来的这一路上我幻想了千百种夺嫡失败的凄惨结局,可当我真正来到长陵之时,所有的恐惧便都如春时的冰雪般散去。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失败的那一天,可一旦成功——皇后宝印能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大,大到足以勾起压倒恐惧的贪欲。
于是我说服了自己。我告诉我的心,我是在走一条正确的路,栗姬憎恨我,她要是做了太后,长安岂有我的立足之地?就算我不为了我自己,也该为了我的子孙后代考虑。要想不沦为鱼肉,便要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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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陵离开之后,我与王娡口头约定了两家婚姻。
之后,我开始思考该如何达成我的目的。我手中无兵、无权,来硬的自然是行不通的。
但我也并非一无所有。
记得从前母亲常跟我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的道理,我是逐渐明白的。顺势而动,借势而为——这便是达成我目的最好的路径。
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观察栗姬,然后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拥有着对我傲慢的资本。我弟弟的长子荣是她的孩子,次子德、三子阏于亦是她所生。她是陪伴了阿启最久的姬妾,论起资历宫中无人能及,更何况阿启对她终究是有几分少年情分的——
王娡听我如是分析的时候颇有些诧异:“陛下竟也会在乎同女人的情分么?”
我嗤笑,“怎么,我弟弟在你眼里,竟是薄情之人么?”
我这弟弟待旁人或许可能残酷凉薄,对自己的女人却偶有温柔的时候。即便他喜爱过很多女人,但被他喜爱过的女人,并没有哪个下场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