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周仲立在原地,赤目四顾,面色踌躇。最后他追上鲁大,跟着鲁大转了半个场子,见鲁大始终未输一手,终于按耐不住,转身去找赌坊的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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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巳时,阳光已经爬过屋里的门槛,悄然进了屋里。周窈将她那一贯钱和十余个络子装好,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
她坐在屋前阴凉处,耐心地等张盛来,心里盘算着这一趟凉州城,把这一贯钱存到银庄里,就恰好凑够整数。
有足足三十两了。
倘若只求嫁个殷实的人家,这三十两够她置办一些较为体面的嫁妆了。
周窈唇角一翘,背脊挺得笔直。她如今已经不奢求大富大贵了,只要能带她离开这里,过小富即安的日子也未尝不好。
她仰头望天,满怀憧憬地笑着,日头落在她脸上,照得一张桃面粉腮莹白透红,端得是无比灵动娇俏。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
周窈以为是张盛来了,连忙起身,挎着篮子快步走出去。然而才至院中,便见周仲垂头丧气地走入眼帘。
他身后,还跟了三个身材高壮的汉子。
其中领头的那个汉子,周窈认得,正是朱门赌坊的二掌柜,专司上门讨债的差事。七年前,正是他亲自率人上门,将她亲娘置办下的那个宅子给收走的。
后来不到一个月,那场百年一遇的风沙来袭,她娘躲在一堵低矮的破墙之下,被风暴卷走,因此阴差阳错地救下谢长钧,命丧黄沙之中。
如今又见到这位二掌柜,周窈眼皮莫名一跳,心底莫名慌乱起来。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眼如惊鹿地看着周仲:“爹,这是……”
周仲低着头,目光并不敢与周窈直视。
倒是那位二掌柜,隔着一道篱笆,目光直白地盯在周窈身上,如同审视货物一般。
“这位便是周姑娘了吧?”二掌柜脸上露出满意一笑,“数年未见,小姑娘出落得这般灵动,难怪大家都说平凉出了位小公主。”
周窈防备地看着他。
二掌柜自袖中拿出一纸契书,笑吟吟地道:“你爹昨夜将你一百两的价格,典给赌坊了。周姑娘,你是要跟我们走呢,还是自己拿出一百两银子为自己赎身?”
周窈猛然一怔,望向周仲,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目光太灼人,周仲饶是再心虚,也不得不嗫嚅道:“阿窈,你去了那赌坊,也只当是做一份端茶倒水的差事,每月还有一份例钱领,赌坊那边并不会亏待你。”
周窈杏眸含泪,眼中似恨似怨,波澜横生,但最终都归于平静,化为一汪幽潭。
“那我该多谢你替我找这样一份好差事。”周窈轻轻一笑,将手中的篮子递给周仲,“这里头有一贯钱,权当是谢礼。还有十几枚络子,也可拿去卖了换钱。往后的日子,您多保重。”
言罢,她便走向二掌柜,盈盈笑道:“走吧。”
纤细的身影风流袅娜,犹如一阵风从周仲眼前掠过。
周仲怔怔呆了片刻,恍然回神,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忙追出去,口中唤道:“阿窈 ,阿窈……”
周窈已随二掌柜等人走远,衣袂飘飘,听见周仲的呼唤,身形似是一滞,但又仿若是错觉。
直至她走远,始终没回过一次头。
周仲“噗通”跌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脸,涕声痛哭。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那纸典卖的契书一签,他便再没有女儿了。
这时,一道“哒哒”声慢慢走近。
张盛赶着马车走过来了,看见周仲坐在地上痛哭,周窈的篮子摔在他身旁,滚出几枚络子和那一贯铜钱。
却不见周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