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谢氏踏柔婉月色而来,面上依稀可见倦意。
赵婧贞住着的这间屋子,正堂与内室隔开的屏风前有张黄花梨长条高案,案上一只半玉错金银瑞兽盘螭博山炉,炉中焚着一味翠云龙翔,此刻青烟袅袅,烟态煞是可爱。
谢氏深吸口气,又品出些许梨香清甜来。
赵婧贞是听见她来,从内室迎出来,天色晚了,本到了该要安置的时辰,她是一向睡得晚些,但也换过了衣衫,因要见人,才披了外衫在身上。
蹲身纳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散落在身后的乌黑发丝滑至身前,垂落下来。
谢氏把人拉起来,又替她把发丝拢到身后去,牵着她往内室去:“早知你要歇了,明早来也是一样的。”
赵婧贞摇头说没有:“就是才拾掇过,还没要安置,方才我还跟秋荟说肚子饿,让她去小厨房给我拿些吃得来,且得一会儿才要睡呢。”
她跟着陆定鹤从外面回来也不过半下午,家里的客人还没尽散,陆定鹤不愿见那些人,连去舅母屋里请个安都不肯,她思来想去,还是去回了话,然后就回了自己屋里,再没露面。
不过听秋穗说晚饭那会儿陆定鹤去了一趟上房院。
这人还真是言出必行。
说要告她一状就真的去说。
赵婧贞原本就想着舅母今天八成要来问一问她,可是左等不见,右等不着,眼见着银盘高悬,她都想着舅母说不准已经安置,这点事未必真放在心上了,舅母便来了。
这会儿她陪着谢氏在拔步床上坐下,谢氏不肯松开她的手,爱怜的抚着她身后柔顺发丝,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你跟你表哥说的那些话……其实我问过你舅舅,今天登门的这些人里,倒有几个不错的。”
赵婧贞抿唇不语。
谢氏在观察她的神情,见状就把那一声叹息略略拔高些,确保能传入赵婧贞耳中。
她甚至上了手揽着赵婧贞肩头把人往自己怀中带,满目怜爱:“大郎来同我说那会儿,你舅舅也在,我们两个听了都不肯信,想你小小的年纪,怎会这般想。
就算裴氏不好,贞贞,跟着我们去了金陵,难道我们做长辈的也会那样待你吗?”
赵婧贞立时摇头:“我自是信舅舅舅母的。”
可她声音是渐次弱下去,越发没底气的说完这句话的。
谢氏心中便了然:“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只怕不是这么想,又或许想着此去金陵前途未知,这会子在临安,我们说的千般万般的好,真去了,国公府里孩子那么多,你大概就排不上号了,是不是?”
赵婧贞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可这话怎么能当着舅母面儿应下来?
于是她不肯吭声,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就算扯了谎,舅母八成也是不信的。
“你跟舅母说句实话,到底因为什么?”
谢氏不死心,追着她问。
赵婧贞深吸口气,其实是早想好应付过去的说辞的。
从陆定鹤说了要告状,她就想了好多遍,横竖不能说她重生来的,上辈子在这上头吃了大亏,把性命都赔进去,如今才觉得嫁人这事儿很没意思,宁可孤独终老。
说出去还不把人给吓死。
赵婧贞垂眸:“嫡亲的阿叔都能纵容别人这么算计我,何况别人?”
她缓缓说完,才抬头看谢氏,又从她怀中退出来一些:“我信舅舅舅母会为我好,也信外祖母疼我怜我,至于说去了金陵的那些话——我瞒不过舅母,确实那样想过,心下是忐忑的,我二叔二婶摆在那儿呢,说我心里不害怕,您肯定不信,我也不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