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格。”
兀然间,越千辰倏尔启口,却是头一次这样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姬格眉目一动,看着他却是未语。
这一刻里,越千辰的心绪很复杂。
原本,为着绝艳侯同宸极帝姬之间那不凡的交情,他一直认这位修罗世子为对立之人,即便敌雠未辨,但却绝不会是友。
可这样的认定,却在这一回首丘岭相逢之后,慢慢动摇。
——这个人,深奥莫测却表里如一,淡泊从容的清贵之外,却收敛着一张远比兄长当年更为浩大的气网,如若天罗,困人于无形,却无人会排斥半分。
可怕,却叫人怕不起来。
良久之后,他压抑着,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姬格在这一刻深不见底的双眸,道:“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姬格点了下头。
越千辰又注视了他片刻,方才启口,一字一字的问道:“当年你领姬氏十万大军入夜都做援,大屠千阙,有没有你的份儿?”
在他一眨不眨的凝视里,姬格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赫然眉目一蹙。
越千辰的心便跟着他这微小的情绪,七上八下。
“我的军将、我自己,未曾有一人、一只手上,沾过无辜黎庶的鲜血。”
——脑海中无数思忆过,终于,姬格这样说。
越千辰尚且来不及松一口气,他却自嘲般轻声一记哼笑,沉了沉眸,接着又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见恶不阻,我便是修罗。”
——此岸生死,彼岸涅槃,终一世烦恼,越千辰都一直记着姬格的这句话,还有他说这句话时的每一寸神色。
姬格收敛心神,自忆怀中攀爬而出,随即看着眼前的人,径自近前一步,望进他眼里,启口,话锋一转,定定道:“千辰,你兄长千华,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认作至交知己之人,过去举国之战,我为着一些因由,无力救他,可今日,我要保你一直活下去,也要这大梁江山,太平安定。”
他听着,心里蓦然发起狠绝之意,眸光一冷,述道:“你应该知道,这两样,是无法共存的。”
——但凡越千辰在世一日,这大梁的江山,便不可能太平安定。
——即便,我不为江山而来,但江山,势必因我而乱。
姬格却对他的话全然不顾,用力一摇头,他却说:“可以。”
越千辰笑了出来。
怎么可以?难道要自己也如聂逐鹿一般,记忆尽失吗?
不可能的。
他调笑道:“或许你可以考虑,这一回,站在我这边?”
姬格没有理他的话,负手而立,直了直背脊,周身透着些倦意,对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早在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千华的弟弟。”
眉目下意识一动,越千辰的确不知道,可似乎眼下听他这样说,却也不意外。
姬格又深深看了他半晌,越千辰总觉得他似乎是想透过自己,看到些其他什么,可是这种感觉,又在他那认真至极的眸光里,难以成立。
兀然,他阖眸一瞬,重重吸了一口气。继而转身,踏着温定从容的步伐,往外走去。
在他一步将要踏出牢门时,一片暗色里,越千辰看到他侧过头来,沉吟一瞬,旋即,却是说了一句真正叫他瞠目结舌的话——
“你一定不知道,那第一眼,是在永安元年秋,安定王宫中。”
永安元年秋——继姬氏宗祠盗走章灼王姬骨灰之后,那是越千辰第二次到修罗城,暗潜安定王宫。
那一年,他全身而退,自以为无人察觉。
子夜,前尘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