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仔细聆听,时而从自己熟悉的“漳绒”技法的角度,补充些建议。
直至将这件和服琢磨得差不多了,郑海珠才从另一个包袱中取出几个纸筒,正是问颜思齐讨来的日本浮世绘。
她在桌上铺开画,对韩希孟道:“小姐,我在那家看到这些山水画,就与那和气的管家讨得几幅回来。”
韩希孟熟知丹青,一看那笔触与设色风格,就很肯定道:“这不是江南一带的颜料,画风更与我们迥异,应也是倭人画作。不过……”
韩希孟拿起浮世绘,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听二叔讲,濠境澳门那边的弗朗机人,还有这几年渡海来抢生意的红毛番(指荷兰人),很喜欢倭人的画。对了,我们松江府的传教士,还来问过,松江布上能否织上画样。”
郑海珠沉吟道:“织机要织出山水图或仕女花鸟画,不论是这倭国的画,还是我们的画,缂丝机倒是可以,但十分费时昂贵。松江布以量大实惠受人欢迎,目前的布机也只能织出山形、菱格、飞花纹样。不如,我们试一下刺绣。”
此时已过子时,韩希孟总算乏了,打了个哈欠道:“好,我们慢慢琢磨着,今日先歇息吧。”
郑海珠回到自己的小屋中,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秋虫低鸣,回想这些时日的收获。
她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中,未来的三百年,将是中华文明断崖式下跌的三百年。
如果说,大明王朝嘉靖皇帝时的海禁,还只是对于朝贡勘合贸易的收缩,那么,北方那个游牧民族改朝换代后的闭关锁国统治,以及文化奴役与阉割,才真正摧毁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当欧洲完成了文艺复兴运动,当世界范围内的大航海时代降临,掌握了极为先进的造船与远洋航运技术的明代中国,原本捏着一把好牌,惜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痛失大时代,连日本都不如。
郑海珠盯着浮世绘上的富士山、梅林、海浪,想到再过几代,西方将被日本美学深刻影响,随着世博会的召开,东瀛浮世绘版画简直横扫欧洲,梵高就深受日本画家葛饰北斋的影响。
梵高……荷兰……红毛番,弗朗机人……浮世绘,羽绘,刺绣丝织品,松江布……濠境,澳门,月港,澎湖列岛……
无数人物、地图、货品的概念与影像次第涌入郑海珠的头脑,彷如山风海浪,盘旋萦绕。
一步步来吧,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
次日一早,韩希孟便带着郑海珠去见叔叔婶婶。
二老爷韩仲文和二奶奶钱氏听了送棉布给军士们的理由,颇为欣然。
韩仲文甚至略略放下一家之主的威严模样,笑眯眯地与妻子道:“希孟在你膝下那么久,也越来越像你,琢磨事体,很有章法。”
钱氏免不了说一番是咱们侄女儿天资聪慧的顺耳话,高高兴兴地指派韩府管家老彭,和郑海珠张罗此事。
二人匆匆赶往布坊,招呼坊中伙计清点扎裹。
近百匹菱格厚布,加上小门幅的叶榭布和袜子等物件,装完几台牛车,已过申时。
郑海珠抹了抹满脸的汗,回身却见门口站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
正是韩希孟的堂妹,三房的独女韩希盈。
老彭看向韩希盈身后,并无她母亲杨氏的影子,遂又诧异又抱歉道:“三小姐怎地这个时辰来坊中?哎呀,今日此处乱糟糟的。”
韩希盈鹅蛋脸儿粉扑扑的,一双眼睛完成月牙儿,星眸粲然,温言软语道:“今日塾师称病没来,我便去蕉园诗社玩耍,回来路过布坊,你们可是要去文哲书院了?正好,我与你们一路去看看热闹。”
“这……”老彭面露难色,“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