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目视前方,背打得笔直。 “郑小姐。”孔可澄开着车,试探地唤她。 转头看见孔可澄,穿一件浅草绿的衬衫,袖口轻轻挽起,露出隐约鼓起青筋的手臂,比厉少愚更精壮。 “听说你们下个月订婚,有没有看上什么礼物?我送你。” 阿莱凤目圆睁,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笑道:“多谢孔先生美意,我没什么想要的,只希望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孔可澄诚心发问:“现在的日子不够安稳吗?” “不太够。”阿莱颔首轻笑:“我以前过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自从来了上海,一天一天的,再也过不回去了。” 孔可澄并未如何听懂,惆怅地望向前方,“想回苏州了?” “有点儿。” “何不让厉先生辞职?你们也好回苏州好好过日子呢。” “孔先生,你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你想象不到——如果走那么远的路,读那么多的书,还要过着和未开化时一样的生活,是一种多大的痛苦。” 以前,孔可澄对国家机器从未有过敬畏之心。自打去财政部工作以后,他的思想渐渐改观,从一份份加急公文里,意识到列强对中国的侵略,不单体现在枪炮上。 洋烟、洋酒、洋火、洋布,所有一切,都在名称前,先加一个“洋”字...... 阿莱话里有话,刚好他能够体察。 “其实我们都一样。”孔可澄看着她,第一次主动问:“我能抽一支烟吗?” 阿莱点头:“请便。” 孔可澄拿出烟盒,抽出香烟点上,火星闪闪烁烁,一缕一缕飘出白烟,在烟雾中,他的思绪逐渐清明。 “世纪荒淫,百废待兴。我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经过这些日子才发现,只有读书写字的人能当救世主。学生们要是不觉醒,纵然百姓天道酬勤,有一把子力气,也救不了这个破碎的国家。” “孔先生不要悲观,当局还有很多富有爱国心和正义心的人,他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关心着我们的学生,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国家。” “你说的这些人固然有,但多的是食君之禄,玩忽职守、贪污腐败的人。” “经济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但你孔先生懂。如果有心,凭你一家之力,也可以帮助当局查账,把经济背后的问题揭露出来。” 孔可澄猛吸一口烟,神情变得更严肃了:“这正是我所惆怅的,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凭一己之力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停顿片刻,他调转话头:“要说经济,厉先生才是搞经济仕途的好苗子,深受央行上海分行襄理重用,听说等银行法案制定出来,他又有一个升职机会。也许就为这个,连我姑爹要提拔他,都被他拒绝了。” 阿莱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件事我没听他提起过。” 孔可澄意识到自己失言,无心再把厉少愚的秘密撞破下去,赶忙收了话,轻声安慰:“你要放心,没问题的,做经济比从军要安全。” 想到他和那帮日本人纠缠不清,阿莱心底生出几分不安,顺势把事情和盘托出:“孔先生,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长得像十二年前一个通敌叛国的陆军将官,叫厉东瀛。正是因为这个人,横山姐弟对他特别亲近,常邀他一起玩乐。” 孔可澄自然听说过,只是年深日久,故事细节早已记不真切,更何况事关程家兄妹的私隐,他纵然知道,也不会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