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周邺,他那时并不知道周邺和周裕是兄弟关系,只了解到那男人是这家报社的投资人,觉得他是个合适的途径。于是程北钧找上了周邺,质问他这样是否公义。
“你疯了?”
“我可能是。但他也是个疯子,竟然耐心让我说完。我告诉他事情的原委,问他这样的报社是不是早已名实存亡,政府口口声声宣传平等,号召尊严与人权,他们又凭什么践踏我的人格,无视我的存在?我和他说,这样的报社迟早要倒闭,你作为投资人眼光实在差劲。”
“我那时心想,完了,我在说什么,这人肯定要翻脸骂街了,但他怪得很,竟然笑了,说我挺有意思......说得好像我是一只哄人玩闹的狗,挺有意思?我不喜欢他的措辞,但当时我还算清醒,没有意气用事反对他。他问我被冤枉的人家姓什么,我便说姓林,他一下子就好像明白了似的,开始问我叫什么,多大年纪,和你们家什么关系。我嫌他烦,不愿回答,只骗他说我在你们家做过工。他好像信了。”
程北钧说,周邺和他达成了协议,周邺保证他会在报纸上为我家澄清,但程北钧得替他做件事。
至于什么事,他吞吞吐吐,似乎不愿再说。
我背靠着阳台扶手:“所以,你现在和周邺是什么关系?”
“那次我替他办了事,他觉得合作还算愉快,所以时不时会联系我——简单点说,我受雇于他。”他低头理理自己的袖口。
我想问程北钧到底给周邺做什么事,但最终没问。相处至今经验告诉我,他不想说的就不必问,等他有一天觉得有必要了自然会告诉我。
再说了,周邺是个做生意的人,估计就是让他跑跑腿什么的吧。
我忽然意识到,周邺他全部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一言不发!
他和哥哥见面那么多次,却从未提及,他什么都没说,就在一边看着我们被蒙在鼓里,等程北钧完成了他给的条件,再不急不慢公布事实。他冷漠地近乎可怕,可是的确救了我家工厂,他真是一个复杂到有点不可理喻的人。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您不进屋吗?外面这么冷。”
我回过神。“程北钧......,嗯,我想说——这段时间,谢谢你。”我突然想起我们上次闹得不欢而散,似乎就是因为我和他说了谢谢。我惊慌地观察他的脸色,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微微点头,很平和地接受了我的感谢:“别这么说,您客气了。”
我们之间一下变得很生疏。我终于能清楚地判断,他的确变了。以前的程北钧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我虽然经常为他的粗鲁态度错愕,但是和他谈话很轻松,因为他是个很真诚的人。如果我从未认识以前的他,那么他现在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失落。说真的,我很思念原来的程北钧。
他靠近我一点点:“我其实刚刚就想问,您为什么要来阳台上吹冷风呢?”
“我想,这里这么高,也许可以看见我家屋顶。”
“看到了吗?”
我笑,摇摇头:“没有。我以前以为站得高就能看得远,可是我家太矮、太小了,它被高楼挡住,我根本看不到。我一直都有这个愿望。如今看来是实现不了的。”
他沉默了很久,说,“您看东边,看到江了吗?”
“看到了。”
“我站在地面时,只知道这条江很宽,江面上有船,对岸有时起雾。今天我看得很远,我才知道,原来江的对岸那么大,江水那边不仅有雾,也有人,有灯火,有很多我还没去过的地方。林小姐,您可能觉得很可笑,但看到这个景象我很欣喜,我好开心。”
“就算看不到家也没有关系,您就想,您还可以看到教堂,钟楼,看到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