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并不远,坐出租车大概一个小时。
很快,在村口下了车。
我跟阿姨一起在小路上走着,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压抑的氛围。
又走了一段路,看见爷爷的老屋旁边搭着一块棚子,棚子已经聚集了各路亲戚。
人声嘈杂,哭声震天。
走进棚子里,我看见不远处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床。
爷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鼻孔插着软管,软管连通着一个很大的氧气罐。
爸爸站在屋子中央,负责接待远道而来的各路亲戚们。
姑姑和几个姑婆都蹲在床边,看着爷爷,哭得撕心裂肺,其他的亲戚则是站满了屋里屋外。
“如崽,你过来,跟你爷爷说说话,喊一喊他。”爸爸看见了我们,对我招手。
我点头,走向床边,然后蹲下了。
爷爷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光溜溜的脑袋枕在肥大的枕头上,更加显得瘦小和皮包骨。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半天都没有一点动作。
他只有一只眼睛微微睁着,另一只已经完全闭上了。
从微微睁着的那一只眼睛看去,能看见他的灰色的瞳孔异常混浊,无法聚焦似的,呆呆的,没有一丝神采,也没有一点生机。
很明显,他已经完全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快喊一下你爷爷,他就快不行了……”姑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臂,边说边哭,“让他听见你的声音,让他撑久一点。”
点点头,我轻声喊他:“爷爷……爷爷……”
“听见了吗?……你孙子在喊你。”
姑姑摩挲着爷爷的手掌,哭着说。
忽然,有个姑婆带着哭腔说:“快看,他流泪了,他能听得见!……他虽然不能说话,可是他都能听得见!……”
这话让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视线看去,爷爷果然哭了。
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可是他的眼角浮现出了泪花,只有一点点,但是在那枯树一样苍老的脸上,是那么的明显。
姑姑拿毛巾轻轻替他擦去了眼角的泪,让我继续喊他。
于是蹲在床边,我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他。
我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喊他起床上学,告诉他要记得带伞,不要迟到。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
晚上的时候,爷爷走了。
他走得很突然,可是也很平静,就是灰白色的瞳孔突然涣散,用手探鼻息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那个时候姑姑和姑婆她们又哭了。
我坐在棚子里,坐在凳子上,低垂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地面。
从始至终,我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悲伤的情绪。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就好像刚刚去世的老人不是我爷爷,而是村子里素不相识的老张老王。
这种可怕的平静让我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一遍又一遍地猜测原因,可是始终想不明白。
于是我开始害怕,我害怕我是天生冷漠,害怕我从前对所有人展现出来的善意都是虚假的,也害怕我自己都从来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我。
……
葬礼是在两天后结束的。
回到家的时候是上午,一个晴天。
阿姨也来了,以后她就跟我生活在一起。
不过她出去了,应该是去跟朋友打麻将。
我一个人坐在陌生的房间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