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是隆庆年间,是虚岁二十八、刚刚中进士到任东阿的田乐。田府之中,田乐忽然轻声对妻子的神主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怪我。”他没有再娶。回望大半生,最简单最充实的似乎是最初做官那四年。当初,东阿县政都快荒废了,县城的城墙也倒塌多处。他修县衙、修城、修桥、建驿馆、修渠,都是自己带头动手,没有摊派什么徭役。赋税征收,过去都是乡里大户代收。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之处,毕竟他就是出身贫苦农家。他搞了个大柜子,让百姓自己把该缴的印钱包好放进去,然后再点清后一起交给大户。不算破坏了旧规矩,也没让大户借机搞鬼。东阿在交通要道上,那两个驿馆过去虽然荒废了,但负担驿馆供给的马户仍旧要交钱、应役。他又改了规矩,让马户只出确实该出的钱,驿馆的管理则用了专门的驿卒。差旅迎送,都遵条例。想享受特权的,都要担心他签发的名姓牌。他把那些在县衙没什么用的隶卒都遣散了,告诉百姓若要告状,就自己拿着签押去把人拿来,不派衙役去拿。结果也没人敢见了签押而不来。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田乐是会亲自上门去拿人的。这种事有过一次例子就行了。那个利用人员往来交接大多不会细细检查的漏洞假刻印符售卖谋利的人,就是田乐一个人冷不丁突然跑到他家,关上了他家的门查了个人赃俱获。所以他令行禁止。那四年,他确实改变了东阿县。后来,他就没能再改变任何地方。也许松山新边算得上一处。但田乐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的松山新边会不会像如今的东阿县一样又变回去。今天,他却突然看到嗣君拿出那样的白话诏书。这让他想起自己当年用大白话告诉乡民怎么做的日子。而今非昔比,朝堂上的诸多事情他看得更分明。嗣君在藏拙。他为什么藏拙?无非是知道积弊已久、“贼势”猖狂罢了。他还想替张居正平反。但他要借皇帝病瘫后的追悔来行事、释放风向试探、寻找有志忠臣。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田乐还不确定嗣君知不知道有多难,知不知道这得再打一次江山。万历八年,张江陵开始要在整个大明清丈田土。他巡按苏州、松江二府,那时候他就懂得了这非得再打一次江山。这当然很难,所幸他也不无积累。今天文华殿中嗣君起身给他作了一个揖,田乐愿意试一试。夜已深,他眼中映着烛火,朱常洛眼中也映着烛火。在明末的党争和乱政里,到底埋葬了多少这样的忠良,浇凉了多少人的热血?青史上的春秋笔法到底隐去了多少人的名姓?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既然将为帝,就会聚起这些火,燃出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