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歌缓缓掀开眼皮。
天已然黑了,梧桐树屋昏昏沉沉,见不到多少光亮,唯有床边男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得惊人。
满眼深情。
像在望着毕生挚爱那般。
凤南歌呼吸一窒。
凤南歌才不吃他‘别怕是我’这套,只凛然质问道:“报上名来!你是何人?为何闯我凤族地界?”
这话其实问得相当心虚:眼下丹田空荡,肢体也没有力气,她只能用一贯的森然语气给自己壮胆。
男人似乎没发现她的色厉内荏,眼睫颤了颤,露出个明显的失望神色,欲言又止。
“……天太黑,不方便说话,”男人说,“若是你不介意,我去提盏琉璃灯过来可好?等你看到我的模样后,定会认出我。”
——认出我?
动也动不了,凤南歌只能躺着静等,不消片刻,一笼小灯从远处亮起,映着男人比方才轻盈得多的步伐慢慢凑近,男人提灯的手极稳,挑着那团色彩斑斓的光,来到门口。
房门分明开着,男人却特意在门口顿住,弯起纤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木门。
“我能进来么?”男人礼貌地问。
去而复返。
凤南歌也说不好自己这颗刚刚浴火重生的心脏,究竟是往上提了提,还是往下沉了沉。
不过既然懂得敲门,那多半不是什么恶人,凤南歌嗯了声,任凭提着琉璃灯的男人越凑越近。
直至看清他的眉眼。
男人模样生得极为好看,肤如暖玉,眉如远山,耳垂坠着澄澈的嵌玛瑙银饰,头戴着精致的点翠发冠。
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凤南歌顿时警觉起来。
——这般漂亮的男子,哪怕仅有一面之缘,凤南歌也一定会记得,凤凰涅槃烧的是身子,又不是记忆,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却没有‘定会认出我’。
凤南歌再次冷下脸,低喝道:“回答我的问题,为何闯我凤族地界?你又是何人?”
男人不答,先是把琉璃灯缓缓置于矮桌之上,然后才转过脸,眼角似有水泽。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雕刻。”男人没回她的话,只低声说。“有一次,你看到一只极为美丽的翠鸟死了。”
凤南歌不清楚陌生男人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只能沉默。
男人目露怀念神色:“你看它死得可怜,便摘下它最好看的羽毛,用你极为精湛的雕刻技术,将它刻到鸟形的海芯木上,做回一只栩栩如生的翠鸟。”
翠鸟。
凤南歌知道这个。
那是她幼时最为自豪的杰作,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才偷时间雕好。
男人继续说:“眼睛是昆仑石,喙是他山玉,为了让它重归天际,你用足了上品的材料,几乎掏空了你为数不多的私房钱。”
听到私房钱,凤南歌没忍住露出个清浅的笑。
男人被这个笑容鼓励,眸子越发亮起来,纤长手指指了指自己。
“所以他在此处等了五百年,拼命修成人型,只为亲口跟你道一声谢。”
男人腼腆地抿了抿唇,湿漉漉的眸子又恢复成刚刚那般的深情,倒映着琉璃灯的斑斓色泽:“谢谢你。只可惜我两袖清风,无以为报,唯有……唯有以身相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