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不由是窃窃私语——为边关战士送寒衣,一般都是意味着要准备打仗了。这几年北边两国一直不太平,但隔着黄河,隔着燕云十六州,消息闭塞,往来的信使或斥候,只能断断续续传来一点关于北卢和靺鞨关系不和要开战的信息。这些信息传到大梁,更不知孰真孰假,朝中主战的、主观望的各执一词,全眼巴巴等着官家决策。
而今的意思,确实是要战了?所以送寒衣?
皇后自然听见下头的声音,却菩萨似的听不见一样,继续只顾说自己的:“……士卒戍边不易啊,北边风寒沙尘大,军库里配给的棉衣不够搪寒,我寻思着各家少不得带个头,出人出力,也算为国朝的将士们暖暖心。诸王诸公主家各认三千件,五爵家两千,三品以上一千。棉要絮厚一些,料子得用结实些的……”絮絮叨叨吩咐了半日细节。
面子上,谁敢不称是?但宴毕看戏的时候,各自私语都在说:
“谁家的铜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开口就是几千件,还要厚的、结实的,倒问问三省六部日常在忙什么?寒衣还得各府自筹?”
“胡乱应付些就是了!圣人开口,哪个好意思辩驳?也犯不着。”
周蓼则带着两个漂亮的女儿,含着笑和一旁的知枢密院事宋纲的夫人聊天:“夫人多子多福,如今辛苦些也值得!”
“哎,小孽畜太不孝顺了,天天为他的婚事犯愁呢。”
“哦哦,听说府上第三个小郎,今年十八了?想必夫人犯愁的是这位小郎?”
宋纲的夫人矜持地摆摆手:“可不是十八了!平素宠得有些多,这次巴巴儿地只考在二百多名,同进士出身而已。小畜生还挑拣,说了多少家的娘子,却只肯要长得好的,真真气得我——”说了半句,狠狠地叹了口气。
周蓼笑道:“嫡亲的小郎,就想娶个漂亮媳妇也不算为过。”瞟了一旁的凤栖一眼。
凤栖心里厌恶,更是矜持,木着脸看着桌面的茶盏,一声不吱,连瞄着宋夫人刻意地笑一笑都没。
周蓼有意提点:“哎呀,宋夫人茶盏里浅了,亭娘给续点茶水呀。”好好给凤栖使了个眼色。
凤栖木木地给宋夫人续了茶。
宋夫人倒也着意看了她两眼,夸道:“王妃才是好福气,这么漂亮的女儿!是王府的第四位郡主?”
周蓼点点头,替凤栖客气一阵。
宋夫人笑着说:“我是和小畜生这么说的:‘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妻子不看脸,先看是不是贤德。大家闺秀还只是起步,最好得是嫡女,主母亲自教养的,强过小妾出的。”
凤栖脸色难看起来,周蓼悄悄在下面拉了她袖子,示意她别在外头摆脸。
周蓼紧跟着说:“我们家这些女孩子,不论嫡庶,都少不得我亲自操心教养。贤德不敢说,还算有些礼数。”
宋夫人点点头:“那是自然的!周相公是光明磊落的大儒,王妃是相公嫡女,外头谁不说王妃治家有方。”顺嘴恭维了一句,但说的是说的,神色里并不以为然。
周蓼有些难堪。
她嫁入皇室,却未必是个如意郎君。晋王没出息人尽皆知,被选入东宫的凤杞也不是精明强干的人,就连这漂亮的女儿凤栖,生母卑微下贱,她说是亲自教养的,人家也显见得不信——说到底,即便是娶妾娶色,当年晋王凤霈也不应该娶个勾栏里的女娘!
此刻,人家毫无失礼,但也毫无愿意巴结着皇室结亲的意思,两府宰相地位崇高,权位更高,绝不至于对皇室低眉。
周蓼心里怨怼,脸上不显,和宋夫人说说笑笑一阵,才带着凤栖离开了。
台上的戏词停了一会儿,原来是官家进来了,后面跟着晋王和凤杞,笑意融融的似好兄弟,好父子。
女眷们纷纷起身给官家行礼。
官家笑晏晏说:“大家看戏。这是家宴,我不打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