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到手的功劳又要拱手让出去,你好似全然不在意。”皇帝挑眉,他想从儿子脸上看到诸如不舍、遗憾的情绪,却什么也看不到。
“是谁的就是谁的,儿臣不愿夺人之美。”高见琮素来森冷的眸光疏忽和暖了几分。
这个王家大小姐日子过得很苦。
她穿着素净的衣裳,待谁都疏离小心,眼里总是氤氲着化不开的雾。妹妹看上未婚夫,随意就能抢了她的婚事,出太学晚了,会被弟弟妹妹甩脸,她想出来的计策,也能被强抢去按在别人头上。
高见琮熟读兵书,他能看出两次献策都出自同一人手,没有出过长安的贵胄贵女,写不出这样鞭辟入里的策略。
女子在朝堂政事上立功本就不易,他不能将这份功劳都抢走。
“好,朕准了你的要求。”皇帝拂落棋枰上纠缠厮杀的两色棋子,转头告诉段恭,“带王景年父女进来。”
段恭出去通传的功夫,天子手指在棋篓里划拉着,合眼小憩。
龙涎香的味道过于浓烈了些,高见琮双手搭在膝头,亦有些神游,忽听皇帝喃喃念叨:“太后懿旨已达,再收回成命,实在不成体统。你既不愿娶她,在那道懿旨上添个两笔,将七改成五,也不是不行……”
高见琮骤然绷紧了背脊:“父皇……”
“老五的娘是柔然公主,朕虽不怎么宠爱,大梁与柔然多年的交情在这摆着,以后也会封他个藩王。到九月他就该加冠了,正好将王氏女嫁去,以后让她做个安稳闲逸的王妃。”
皇帝自以为盘算周全,甚至觉得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
高见琮的手指在玉佩上节节收紧,骨节突出,青筋暴起,又倏尔松开了。
兄弟几个里五哥性子最好,温润儒雅,持身自好,做他的王妃,确实称得上安稳、闲逸。
他如此这般想着。
可是……
不知不觉间,高见琮眼底霜寒四起,忽然失了往日镇定。
他还要说些什么,殿门大开,满庭日光倾泻在青砖地上,王濯随王景年入内叩拜,裙摆浮动着点点碎金。
那样华美的晖光落在她繁复衣裳间,竟没有一丝赘余之感,反而恰如其分地化去了她眼里深黑的雪,宛如冬去春来,桃花妆点的一泓清泉水。
皇帝道一句“不必多礼”,命人赐了座,淡淡笑道:“王相,你生了个好女儿。”
王景年冷汗涔涔,还以为皇帝又要问罪王漱一事,屁股慌忙在座椅上往前挪了半分,拱手告罪:“臣惶恐。”
功劳在前,无需遮遮掩掩,皇帝直接将话挑明:“旬月前西北战败,老七一道奏疏力挽狂澜,王爱卿,你可知这道奏疏出自爱女之手?”
王景年确实不知,心中埋怨王濯有主意也不说出来,任由自己被皇帝骂了好几次,反而跑去让高见琮占便宜。他稍稍偏头看了王濯一眼,讪讪笑道:“臣惭愧。”
“你是治世之臣,难道除了惶恐、惭愧,就没有什么话说了吗?”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转向王濯,“朕一向赏罚分明,你有功于社稷,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珠宝,金银,抑或是绫罗绸缎?”
王濯离席,盈盈下拜:“臣女仰赖父亲大人教诲,能佑我大梁军士乃是万幸,不敢居功。”
皇帝心道这个小姑娘刁滑得很,看不上金玉之物,暗暗用这种话来点自己,遂笑道:“既如此,朕就为你父亲加授太子少师衔,至于你母亲……”
他要说谢氏,转眼想起先前王漱与高见珣闹得那桩丑事,正不愿提及此人,王濯已抢先跪地道:“臣女生母李氏,乃是陇西商贾之女,于去岁冬时亡故,臣女悲不自胜,至今将牌位供在院中,时时拜祭。”
“哦?”皇帝便挑了挑眉,玩味地看向王景年:“既为王家生儿育女,为何不请入祠堂,香火供奉,反而藏在院中独自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