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老师了,在人前要改改你那些臭毛病,以后不要再抽烟了,女孩子家家的身上老是有烟味儿算怎么回事。”
“今天没抽,是我们主任抽的,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牌子,开会的时候,就算是有怀孕的女老师在,他也照样抽个不停。”
马佳佳想起主任那颗散发着浓烈油臭味儿的秃头,几绺可怜的碎发拼命逆着生长方向往上梳试图用“地方包围中央”的战术拯救锃明瓦亮的头顶,染着黑泥一般的稀疏齿缝,和讲话时总是装作不经意在年轻女老师上半身蹭过的狗爪子,以及劣质白衬衫下那两个凸起的小黑点,那样小,却又那样让人无法忽视,以至于马佳佳每次看到都有把它们一把拧下来的强烈欲望。
“哎......你这个工作,样样都好,就是工资太低,你要是不想嫁人,这点钱怎么够你生活的?”母亲边说边往单元口的饮水机走去,马佳佳毫不意外地发现,母亲脚踝上的红绳不见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家里和父亲有关的一切痕迹都被母亲慢慢清理掉了,今天烧两张老照片,明天扔几件旧衣服,或者干脆打包拿去接济穷困的舅舅,父亲的衣服尺码很大,常年辗转于各个工地做体力活儿的舅舅又很瘦小,他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穿那些衣服,过年时马佳佳远远地望见过一次,那些板正阔气的衣服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像一片薄薄的纸,像一个苍白的魂灵,透过那些衣服,马佳佳看不见父亲,也看不见舅舅。
马佳佳从遥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母亲已经打满了水在拧盖子,她上前想从母亲的手里接过水桶,可母亲微微一侧身子,躲开了她的手,略微不快地说:“我还没有老成那个样子。”马佳佳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却在心里回答着:“你一点也不老,这几十年你都没有变过样子,还是很漂亮,和我一点儿都不一样。”
马佳佳很普通,除了个子高一点,几乎没人说得出来她有什么特点,所以很多老同学在回忆马佳佳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她妈妈很漂亮。”
是的,马佳佳的妈妈非常漂亮,漂亮到每次马佳佳和她一起出现,别人都会用惊艳的目光追随着她母亲的面庞和露在外面的美玉一样的肌肤,等那目光粘着千万缕的浓丝和沸腾到几乎凝固了的强烈期待落到马佳佳的脸上时,她几乎能听到他们心里的叹息声。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单眼皮、塌鼻梁、肉鼻头,青春期时长满了痘痘的脸,怎么也不发身的胸脯,像麻杆一样在校服里荡来荡去的身体,无趣的黑色框镜,一摘下来就会口水淋漓的保持器,在这座小城的人们心中组成了巨大的失望:
“她和她妈妈一点儿也不一样。”
马佳佳小时候是有点笨的,她能分清一百块和十块钱的纸币的区别在于一百块比十块多一个零,外婆家村头商店牙齿漏风的老婆子一本正经地告诉马佳佳:“什么是零,零就是没有,零越多,钱越少。”所以她数了好久也没有数明白递出去的那张青灰色百元大钞在买了几支棒棒糖后到底变成了多少张毛票,她小小的罩衣口袋甚至都塞不下那样一大把碎零钱和硬币。
在六岁以前这种笨还能勉强叫人夸赞一句“可爱”,但到了上学的年纪,这种笨就会逐渐被老师厌弃,被同学戏弄嘲笑。那些怎么也没办法从嘴里顺利拼读出来的音节和用上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也算不出的加减法,像满溢的水桶,把她那颗小小的木木的心坠得沉沉的。
一年级的一节体育课上,班上最漂亮最有威望的女同学找到她,说:“马夹!我知道你想和我们玩儿,但是你必须得经过我们的考验!”
马佳佳其实并不想和她们一起玩儿,她更喜欢坐在教室里发呆,即使那样显得她更傻了。
但马佳佳更害怕那种假意热情包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