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峦狐疑地瞥了姨母一眼,看来,姨母这是想为他和表妹牵条红线。燕长华能看上他,大抵是因对他知根知底,将来不怕他亏待自己的女儿。
“我哪里配得上表妹?”
这是反驳的话,也是燕峦的真心话。家族覆灭后,他再无出身可言,如今暂无功名加身,拿什么去配姻缘?再者,他也不愿稀里糊涂地结一门亲事。
“你哪里配不上?”燕长华已有些急躁,忙不迭抓住燕峦的手腕,欲与他大谈一场。
燕峦却云淡风轻抽回自己的手,依旧静静望着燕长华。
他如此一动,燕长华竟急得红了脸,高声说道:“你模样生得好,又能著文章,品行还端正,哪里配不上慧娘!”
再拖下去,便要耽误与长公主相约的时辰。燕峦抿唇,轻声细语:“表妹值得配世上最好的郎君,我卑微无能,既不能做她的倚仗,也无法给她承诺。”
“燕峦!”燕长华自幼骄生惯养,脾气早定了性,否则也不会负气离家。她猛然一拍桌案,杯中茶水飞溅,泼出透明水渍:“她也是你的妹妹,你的血亲!”
燕峦眼前赫然出现一副血淋淋的画面,无数的尸首,流成河的血液。
妹妹呢?妹妹躺在他怀里,还剩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地唤着“哥哥”。他抱着妹妹,艰难地爬到母亲身边去,母亲交待了几句话,便断了气息。
万蚁噬心之痛袭来,几乎一眨眼的时间,燕峦右手便止不住地发颤,两滴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滑下,他痛苦地闭了闭眼,颤声说道:“姨母,你太自私了。”
燕长华完全不了解侄儿激动时极易泪水决堤的体质,她又惊又怕,顾不得什么自私不自私的,急忙给侄儿顺气:“衔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哪里不适?”
断线串珠般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燕峦浑身颤抖,难以成声:“姨母恕罪,我不能多留你了……请你,先回去罢。”
燕长华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走,我守着你!我们是家人……”
燕峦却一摆手,万分强硬地指向门口:“我早就没有家了!”
这句话直接将燕长华也拽进泥淖里,燕峦没有家,难道她就有家?她哀恸且错愕地后退,险些撞到靠背椅:“我不是来招你伤心的!你和姐姐一样,身上的刺根本数不清!”
话说完,燕长华径直往屋外奔,扑通一声砸上了门。
*
长公主府。
“他失约了。”微风习习,明潇侧倚紫檀小案,托着腮逗弄斗中的蛐蛐,“好大的威风与胆量。”
两只蛐蛐斗志昂扬,其中一只猛伸前臂,欲招呼对手的头颅。明潇眼疾手快地落下麦秆,精准挡住这一记凶招,那蛐蛐见状,竟聒噪地大叫起来,旋即变化方位,再次出招。
明潇的第二次抵挡未能如愿,蛐蛐成功与对手扭打到一起,嘶叫声此起彼伏。她面色一暗,兴致顷刻消弭:“不玩了。”
自从明潇住进这座府邸,便不爱回从前的住所——皇宫。每逢初一十五,她倒会进宫碰碰运气,若太后神思清醒,就留在宫中陪伴母亲,若太后神志不清,便离开。
今日正是十五。
晋国夏日多雨,长公主的车驾刚刚驶进宫门,天幕便裂了道口子,暴雨瓢泼而至。
寿宁殿的宫人通报过后,赵姑姑快步走了出来,向明潇施了一礼:“殿下来得不巧,太后娘娘她糊涂着呢。”
明潇顿感失望,她瞅着缀成珠帘的雨幕,正欲说“我回去便是”,殿门口便出现了一位妇人。
妇人未施粉黛珠钗,气度温柔祥和。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明潇一番,虽无法想起这是谁,却觉得此人十分亲切,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