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能望见房内的贺臻,他倚靠在胡床上,一手持着一本线装小册,一手莫名握了只画眉的碳笔,他分明听到了钟知微来的动静,却头也不抬,不知在做些什么。
“娘子,先入座吧。”曲六娘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态,钟知微隔着帏帽向她微微点头,入内与贺臻相对而坐。
按常理来说,入室当摘帏帽,但身处北里三曲,钟知微纹丝不动,招月亦是有样学样,倒是贺臻先开了口:“继续说,若要你们想,什么样的香囊最好?”
竟是视她如无物,把她晾在了一边。
钟知微原以为,他来这儿,是为了狎妓,先下看来,他怕是存心来这儿羞辱她。
风月场当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人,为人处事自是滴水不漏。
曲六娘偏头瞧了瞧钟知微,没有回答贺臻的话,而是出言提醒道:“贺郎君,你要等的娘子来了。”
贺臻闻言,这才抬头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钟知微,但他话题没变:“别的不急,你先说说,我若是做香囊,做什么样的最好?”
钟知微终于相信了三分,贺臻兴许真对因为对百工技巧上心,这才入的少府监,可让她来这儿等着,只为制个香囊?
钟知微冷声开了口:“贺诸冶,我大费周章过来,不是来把时间浪费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上的。”
贺臻写写画画的手停住了,房内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那什么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贺臻忽然看了过来,“人这一生,不过就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钟知微,你知道我最厌恶你什么吗?”
“不是你的迂腐你的守礼,而是,你钟娘子站得太高了,你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你自己。”他的语气平淡,照旧是他平常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可两句话,却叫钟知微词穷语梗了。
钟知微下意识想反驳,可她张口发不出声来。
她先前所受过的所有教育,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封王拜相才是正统,与之相比,工商农都是下等人无奈不得已的选择。
可贺臻,他不入翰林进少府监。
人人都道他蠢,他失心疯,钟知微也这样认为,他是小人是疯子,可偏生那疯子方才说的话,又有几分道理。
那究竟什么才是上得了台面的呢?钟知微自诩聪明一颗玲珑心,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是把她问倒了。
甚至在贺臻这个小人灼灼的目光下,她头一次生出了些许怀疑自己、自惭形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