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软的触感落在眼角，鼻尖。比她稍温一点的热量，一滴一滴砸在他颊上，淌下去，像成群结队的虫蚁追着糖。
“你在难过什么？”她问。
他刚刚恢复语言功能，声音哑的像被揉烂的落叶：“你为什么哭呢。”
“我也开始难过了。”
库洛洛迟钝地挪过目光。有别于每一次，她哭得安静平缓，眼睛敞亮地睁着，泪却多得让人误会她在痛彻心扉。他看见自己也一样。
“为什么？”
伊洛丝眨了眨眼，成绺的睫毛碾碎一颗水珠。她诚恳地说： “我拿你没办法。”
“我也没办法。”库洛洛忽然笑起来，湿润的黑瞳像溪水里洗涤沉淀的鹅卵石，“你跟伙伴亲吻，上床，还拿他没办法。”
她眉头一皱，忽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泪与泪交汇，被月光照得亮闪闪，像入春沿着树梢滑落的初融雪水。
“我们互相映照，补全。你有同样的感觉，为什么装看不见？”
伊洛丝探出指腹，摩挲融在他脸上的水痕，缓慢细致地回答：“如果最合适的状态是一体，为什么人会分离着降生？这种类比毫无意义。”
“你可以辩驳，说活着的旅程就是为了找到残缺，填上自己，凡此种种不用动脑也能说出不少。但这是臆造的理由，后赋的意义，并不是真理。”
“我的真理很简单。臆造的美好怎么永远保留？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那就不必做，也不必想，想了会求而不得苦，如你所说，会万念俱灰。我不喜欢万念俱灰，也不想苦，我只想开心一点。”
她眉梢耷拉下来，像被眼泪的重量坠弯，“库洛洛，你很讨厌我开心吗？”
“我对你这么好，你也对我好一点点不行吗？”
他无意识地抬手想帮帮她，源源不断的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放弃了，改去扶住她脸。
突然想起侠客问过同样的问题。
“对你好一点点。”他反复地念。
库洛洛掐着她的颊，拉近，肆无忌惮地嘲讽她，“侠客对你来说算什么，‘伙伴’，和我一样？你还有多少‘伙伴’？你想都睡一遍，耳鬓厮磨完再换下一位，还要后院起火也别来烦你？”
“把我纳入其中，你真的很会做梦。这种可怕的幻觉不正是你臆造的美好？世界要按你的规则行事？”
说到这，很多线索画面在他脑中沥出，连成一条线，库洛洛不可抑制地笑出声，“这就是你的念能力，没错吧？书写你眼中万物的规则。你真正把无理取闹登峰造极了。”
他脸上的水痕被笑挤压得错轨。以至伊洛丝不知道自己的怔愣出于这番难听夹缠的话，还是他矛盾无比，看不清明的表情。
她眨着睫毛，可怜地一一反驳他，已不知道是第几次让步， “你和他不一样，我也从没主动非要和谁怎么样，我只想你别凶我，是很难吗？”
“不难吧。”他半阖着眼睛看她，松了手。
“你把侠客当什么，你和我心知肚明。我也找个这样的角色，不难。”他把手收回枕在脑后，放松地躺着，泪光忽明忽暗，“想象一下，我和她亲昵完回来抱着你，什么感觉？”
“觉得平等，松一口气？”他缓缓地眨眼，像是要睡着的呓语，“还是觉得不够。永远都不会足够了。”
她心尖随着他晃动的睫一颤。和以前并无不同，只要听到他嘴里冒出“永远”两个字，都是可怖的，让人害怕的。过量的恐惧让她无法说出简单的“你试一试，一试便知”。
伊洛丝无力地，不知第几遍问出同样的问题：“你想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