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三年的孟春,空气里尚泛着冬末的寒意,天色是极为阴沉的,浓云捂住了天穹,笼罩着巍峨耸立的宫阙,只露出几丝似汝窑瓷上的冰纹一样的罅隙,不过多久,夜色便欺压而至。
正是多事之秋。
中书令韦广去岁岁末辞官交印回了关中,尚书令王琮之三日前病逝。
而权佞太傅沈著却在大朝时拿出了梁文帝曾经御赐给桓王赵承祐之物,要求太后李徽仪恢复自己文帝七子桓王的身份。
朝中诸臣不敢触他沈著的逆鳞,默不作声,他又有宗正的肯定,李徽仪迫不得已,只好点头同意,命有司择日举行册礼。
微暖的烛火轻轻摇曳,投下来的光影在李徽仪的眉梢鬓边细细碎碎地斑驳着。她的发髻梳得很是齐整,只别了两支凤钗,着了卷草暗纹的绯红色交领衫,耳上坠着东珠。
她如五月初秾丽的芍药汁染过的红唇紧抿着,对着铜镜摘卸东珠耳坠。
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渗骨的冷露汽便灌了进来。
李徽仪轻轻打了个寒颤,但她总觉着这寒颤并不单单是因为夜露。
果不其然。
宫婢芍容在她身旁屈膝行礼:“殿下,沈……是桓王来了。”
想到沈著如今已是桓王赵承祐,芍容硬生生地把那个“沈”字吞咽回去,舌头打了个转儿说了后面那句。
李徽仪动作稍顿,面不改色:“你去回了他,吾乏了,已经歇下了。”
“殿下还真是不欢迎我呢。寝殿里头明明还亮着烛火,却要诓我已经歇下了。”来人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低笑。
李徽仪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沈著的声音,随之她便从铜镜里看到了沈著的身影。
沈著摆了摆手,示意芍容退下。
芍容不敢违逆,只多看了李徽仪一眼便退了几步,而后紧紧地带上殿门。
烛火昏黄,倒显得沈著的面部线条不似素日里那般凌厉,平添了几分模糊的柔和。
他今日既没有穿官服,亦没有着亲王制式的衣裳,只着了一件制式简单的天青色薄衫,戴了个没什么繁复花纹的银冠,但也是一样的俊美无俦。
就像许多年前,他还做“赵承祐”时一样。
李徽仪勉强镇定心神,摘下了另一颗耳坠,透过铜镜看着沈著。
明明眼前人是两小无猜的竹马,她心头一时涌上的情感,不是久别重逢的欢喜、不是物是人非的悲戚,而是——
恐惧。
李徽仪虽则挺直了脊背,但并不安分地在桌面上打着圈的指尖却出卖了她:“桓王,吾乃汝之长嫂,你如此这般僭越,把规矩礼法放在何处?”
沈著不怒反笑,慢慢蹲下身子,使自己的视线与李徽仪的齐平:“规矩?在如今的朝野,我就是规矩。”
李徽仪强压着心头愠意,低声呵斥:“我大梁如今尚有天子至尊,宗室之中也还有秦王……”
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著截住了话头:“我深夜前来,可不是为了与太后讨论这些虚虚无无的伦理纲常的,只是有人将这些送到了我的府上。”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封信笺,缓慢地推到李徽仪手边。
李徽仪脑门突地一跳,而后将上面的一封拆开,她草草扫过,动作很是急切地拆开了下一封,而后心头一凛。
沈著看着她的动作神色,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良久,李徽仪才颇为艰涩地从口中挤出一句:“你已位极人臣,还想要什么?”说着转过头来,却未曾料到自己的脖颈擦着沈著的鼻尖而过。
位极人臣,重获桓王封号,下一步自然是九五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