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鸳心脏酸痛,打了个激灵。 她在做什么?迁怒小殿下? 羞耻和惭愧双双涌来,让她的心宛若一把在烈火上烤得发红的钳,煎熬得寸阴若岁。 小殿下并未负她什么,反倒是她负了小殿下。 眼前这位尊贵的小殿下,不过是卑微祈求着能够知晓一些母亲旧事罢了。 她曾看着沈灼出生,照顾过他六个寒暑,如何能没有感情? 文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颤声回忆道:“祝昭仪是个温婉柔弱的人,入宫以来受到了多次暗害,她总是夜不能寐,怕惧着什么时候真的中了招。因此哪怕今上宠爱,她依旧惊慌郁结。” “事情的好转,便是因为怀了您。” “在您尚未出生前,今上为安抚祝昭仪,便破格让您的舅舅祝熙之入宫,祝昭仪这才有了笑容和宽慰。” “郎君十分关心祝昭仪,凡事都以长姐为先,他和祝昭仪的感情也好到让人羡慕。” “奴记得在知晓有了身孕那一日,祝昭仪还在为郎君缝制新衣,惊才绝艳的郎君却在长姐面前,像是个吃醋的孩子,说什么‘以后有了侄子,阿姐便要不理我’的话了。” 谈及此事,文鸳也不由一笑。 那是一段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沈灼也随着她的话,而陷入到了温柔的回忆里—— 夏日时,阿娘会在院内乘凉,为年幼的他摇着扇子,满脸的温和慈爱。 冬日时,阿娘会一边对他严厉,一边看他因开蒙习字冻红的手指而抹眼泪。 那是一个早已被忘却的美梦。 沈灼记不起太多了,其中印象最深的,竟只有南渡时阿娘的惊慌失措。 ‘阿灼。’ ‘阿灼。’ 他和阿娘伪装成流民,被困于胡人营帐。 谢家子弟来救人时,扰乱了小队胡人,他被骑马的胡人掳走,胡人又被谢家子弟杀死,他便这样从马上滚到了地上,身上蹭满了带血的泥污,还被伤到了骨头。 兵荒马乱,土崩鱼烂,一个受伤的幼童如何存活? 沈灼记得年幼的自己从马上一路滚到了尸坑,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总是使不上力气。 很快便有新的尸体从上面倒下来,他被掩埋在死人堆里。 ‘别怕,阿娘很快就找到你了!’ 声声泣血。 她在死人堆里扒拉着他。 沈灼至今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竟能推开了一具又一具的魁梧大汉的尸身? 他被吓傻了,想要嚎啕大哭,却害怕引来更多胡人,只得如即将断气的小猫般啜泣,紧紧抱着阿娘不肯撒手。 三个片段,便已是他能记起的全部了。 文鸳仍在淡淡叙说着,她的声音像是一首温柔的曲子。 然而曲子很快便戛然而止,文鸳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小殿下,您现在记起祝昭仪了,可有寻过郎君?” 沈灼:“……舅舅么?” 文鸳哽咽道:“所有人都说郎君死在南迁途中,但谁也没有见过尸体,有可能他并没有死,而是逃过了一劫。若这些年郎君陪在殿下身边,殿下何至于……何至于……”受到那么多的苦难。 希望吧。 沈灼不忍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