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山沐熹微,层峦之内,却犹是蒙蒙复晦。
安平所卧于息龙山下的平坝上,汲山雪之泽,育出了城郊的万亩璨金稻田,山风拂来,所城便似浮于稻浪中的一片小小莲瓣,故而安平所又有“莲城”之美名。
往城内去,十字大街将所城划出四域,入目四下皆是井然于列的民居营房,有官身的百户、总旗与富庶大户居于城西南,再向北去的小巷,就多是清贫人家的小院挨挤于此了。
待西城门上的雄边楼敲响第一声晨钟,又伴院内鸡鸣,城中的百余户军户人家渐次起了烟火人声,而北巷最里头的一家人院门外却是一片怒骂吵嚷。
荆燕是被这片嘈杂声惊醒的。
醒来后,她立时欲抬手,摸摸项上脑袋可还安好,没成想,手似昔年锈铁般一时难以挪动。
她本是市农机推广站的技术员,五年推广工作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得到负责举办市级的大型农机展的机会,正待大展身手一番,却在现场演示时,被失控的拖拉机一头撞来了古代。
现在她脑袋是保住了,可这具身子骨看来却不大乐观,似是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荆燕只有原主病中断断续续的混乱记忆,可见已在自家炕上昏沉了许多日。
她深吸口气,又试着慢慢催动,四肢方才有了知觉。可门外的吵嚷声却一刻不停,闹得她五内烦乱,精力不济。
“还我家谷粮!”
“读书人家怎的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三日后就要纳粮,你们一偷一大捧,让我一个寡妇可怎么活啊?”
低沉的男声夹杂着尖利的妇人哭嚎,十几道声音捻成了爆竹引线,只待门内一个回应便噼啪爆响。
门外闹腾得利害,自然也就盖过了门内的小声争吵。
荆燕的炕贴着邻屋,她靠在墙边,分辨出了这压制了声量方才没被人察觉的声音,正是从隔壁传来。
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叔父怎能为眼前之利,就去偷邻家的粮?如此糊涂行径,叫我们家往后如何在城中抬起头来做人?!”
虽是孩童,发问却口齿清晰,掷地有声,颇有成人风范。
“那些粮为何要还?稻子上难不成每颗都刻了他们大名?”应答之人中气十足,半认半驳,像是极力拿出了长辈的气势,理不直气也壮,“我是为荆家好,你们反倒怪罪于我?这罪……我不认,要认你们去认!”
“叔父你——!”
争论看来一时无果,荆燕闭眼呼了口气,原身的记忆全数涌入脑海。
与她同名的这个女孩年方二八,家中四口行二,母亲病逝,凭着父亲在扬州衙门做书吏多年,有些积蓄与几亩薄田,日子过得本是平安顺遂,却不想去岁一昔横祸,父亲被告勾结豪强,助其在鱼鳞图册上做手脚便于侵占民产,又碰上天子整顿吏治,愣是重判全家充军,千里流徙至北地,谪戍安平所。来此地后,每户人家发五十亩田地,一并若干牲口农具,为军中耕种屯粮。
但近日北疆战事频起,父亲即刻编入行伍,上了前线,作为余丁的大哥也被迫拨去北边修筑城墙,除了二房那位叔父,家中就只剩她与幼弟阿宝。
叔父荆子玮本是读书人,天生跛足,后天好吃懒做恶习傍身,不仅不帮着耕作,反倒四处游赌。而原身正是因为无人帮衬,连日忙于农活,在烈日下曝晒中了暑,过劳死一命呜呼。
一想起叔父,荆燕就能感到原身强烈的惧怕与憎厌。
听方才她幼弟在隔壁屋中的一番指责,看来又是她这位好叔父闯下的祸事。
荆燕熟悉了这具身体后,便坐在床边准备披上外衣出去看看,只见幺弟雪团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