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顺意。”
相识一场,到了如今,两个无法安眠的人,彼此已经毫无秘密。他看够了低处的白日人间,我听不惯祸福相随的锁骨之音。与其说踏夜远行,不如说是闲聊漫步。
“道千,去哪儿?”
“我哪知道,往前走,总归没错……”
**
“见完姐妹俩,你准备干嘛?”
“说完话,我就走。你呢,你准备干嘛?”
“给你立完碑,回海西看看。你想我刻什么碑文?”
“不用,直接扔河里。”
“我也觉得不用,这世道,来一遭,都属于脏了脚……”
天光放亮,行了一夜。他停下驴,准备找个寺庙歇脚。我见他欠身离去,只觉得瘦小的他,步履一点都不稳,风以来要倒一样。
“灵杰!灵杰——”
感觉喊破了嗓子,哪知他根本听不到,我只好用力晃晃手腕,希望这声音能提醒下他,可,他的身影还是越来越模糊。
他是我在这世,唯一的知己,比爱人还亲密了解的男人,不重功利重道义的真丈夫,我忽然不想喊他,不想他回头看到一脸泪水。
他还要去海西,不能赤足推着车入河。抓着竹栏,我竭力要下车。冒着汗,等我终于迈出一双腿,扑通一落地,却没有闭眼前的黄土地——
“何道千!你、你……”灵杰的声音,何时像锣一样,哐哐鸣叫不已。
真想对着他的笑脸,好好问下,可眼皮,要么始终合不上,要么一合就再也不想睁开。
“灵杰,”迷糊中,我也抓不住什么,空荡荡的身体,严丝合缝飘入空气中,根本不由自主。
鸿儿、颖儿,终是没见到,但,李灵杰,我一定要告诉他点什么,哪怕他不听。
“你嗜血,形容短小,脾气暴烈,但我心里,你可爱,可信,可靠,远比很多人值得爱与托付,我在那世,也不会忘记你——”
你是真君子,可惜,后面才认识你。还好,此生有你这个知己。我话一转,费劲提着气,“请你,记我一句话好吗?”
“你说。”冷的雨滴,打到脸上,浮起层层温暖。
“别相信,东西任何一家……”一滴热泪砸下,我再也无力交待他什么。
“何道千——”
**
带冻疮的粗手,从醇美的热乳酪中,剔出薄薄的一层醍醐,倒进六牙白象灯中。冷寂的明台温暖起来,空无一着的双掌合十,在台前盘腿打坐,垂着大目,高声诵着涅槃经。
问:何道千,你,世间行走十年,所渡有几?所见如何?
我:世间本无我,何由我来度?逝者如流水,孤鸿抹雪泥。
十年前,卷得要死,一次感染,吹得孑然一身,一场风暴,从此毫无建树。十年后,依旧一人,碌碌无为,四个孩子东西两隔,无一在侧承欢膝下。岁月的经历,更是乏善可陈。
问:一切有因缘,众生有佛性,俗子尚能常见无常,我见无我,你的佛性呢?
我笑道:我不信佛,不礼佛,又哪来的佛性呢?
问:一阐提,佛祖最后讲的经,都没能点醒你,余后二十年,你如何在人间证道?好了,你好了,就罢了,冥冥中,自有人点拨你,贫道走了……
我:高僧,我还不知您法号?
诵完最后一卷涅槃经,肥胖的他,敏捷起身,吹灭两旁的醍醐灯,红紫的大手随性一摆——
不用问我,你就是我。
见那一深一浅的背影,我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算完账,夕阳早已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