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我脱下来替我补好。有一年除夕下午,大哥带着三个弟弟流窜到外祖父家,正巧遇见外祖母刚蒸出一锅酸菜馅全麦面包子。我们四个每人拿了一只吃起来。小姨见了,就不满地嘟嘟囔囔。小姨只比大哥大两岁,当年也是个半大孩子。大哥、二哥和弟弟听了,厚着脸皮继续吃,我却放下包子转身就要离开。外祖母见了,就急忙拉住我,一边把包子塞回我的手里,一边指着小姨大骂:“你这死丫头是狗托生的?这么护食!”
几个月前,我在外祖母家玩磁铁,把铁屑放在一张纸上,在背面移动磁铁时,铁屑就像一群士兵,齐刷刷地动来动去。外祖母笑着说:“像日本兵练操。”就给我讲日本人的事。我这才知道,他们家解放前在东宁矿区住过,就在一个叫栗子沟的地方。外祖父当年在矿上做工,外祖母在火药厂干活。外祖母说她命大,有一天从火药厂下班,刚走到家里,那边就爆炸了,炸飞的胳膊掉进了她家的院子里。
说起命大,外祖母还讲过更多的事。比如有一个晚上,大刀会的人来了,杀了几个日本人,还放火烧了满铁东宁煤炭所。第二天日本兵来了,把附近村子的老百姓都赶到一个山坳里,说是要给大家照合影。山坳三面是铁丝网,只有一面开口,把守着端着长枪的日本兵。人群前面用红布蒙着几件东西,说是照相机。一阵风吹来,掀动了红布,外祖母眼尖,看到里面竟然是黑洞洞的机枪!她小声跟身边邻居说了,两人就从人群挤到铁丝网边,贴着地面钻出去悄悄跑掉。刚跑出不远,后面就响起了一阵阵枪声。
外祖母还说,她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就出生在栗子沟,时间是一九四一年正月。母亲左上臂有两块硬币大小的疤痕,是她四岁时日本医生接种疫苗留下的。我还在外祖母的针线钵里看见过一个赛璐珞做的东西,大概八厘米长,五厘米宽,像一个卡片套,因为时间久了已经泛黄。外祖母说,那是伪满洲国发的良民证的外皮。
一九四五年八月,一百五十万苏联红军进入东北。几天后,日本投降了,东宁城瞬间一片混乱。这座城市被日本人殖民统治四十年,开采了四大煤矿,建设了发电厂、铁路、有轨电车、医院、学校、煤炭所和各种工厂,以火车站为中心修建了城市街道,包括正对车站的中央大街,两条放射状的斜街,以及几条与车站平行的大街,被称为一道街、二道街等等。当年有个红遍东亚的电影明星,叫李香兰,她的父母家就住在四道街。她就是在沈阳和东宁长大的,抗战胜利肃奸时,才知道她是日本人。可见,日本人在东北是做了长期打算的,绝对没有料到会有投降的一天。日本人一投降,外祖父坐不住了,他担心关东军撤退前会屠杀中国人,闹着要逃回乡下。外祖母不同意,他就三天三夜不睡觉,坐在炕上不停地骂人。外祖母实在受不了,全家人就只好逃离了城市,从此成了农民。那一年母亲四岁。他们并没有回到湾甸子,原因不得而知,而是来到了太平村,在小岔沟里落了脚,与周家成了好邻居。这户周家,就是现在住在河西主街西侧的周兵家和住在河东南数第三趟房的周义家。所以,母亲一直叫河东周家的女人姨妈,河东周家的儿女们见了母亲都叫大姐。而河东周家的大女儿就是周爱云,她的丈夫王云峰,就是我们洪家当年的老东家的后代。
外祖母有一杆烟斗,不知用了多少年,烟锅和烟嘴是黄铜的,已经摩挲得金灿灿,烟杆是一种名叫王八骨头的灌木枝做的,也已经摩挲得红彤彤光亮亮。这种树枝剥掉外皮后,里面是坚硬的木质,心里却是很软的东西,用铁丝一捅就成了空腔,是做烟杆的天然物料。我有好几次跟外祖母说:“等你死了,就把烟斗送给我,不要给别的人。”外祖母每次都笑着说:“好呀,不给别人,给你。”我指的是等将来她老死了,没想到她这么早就病死了。她几个月前刚过完六十六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