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人身上。
天光拨云坠落,男人面容白净俊秀,眸底不见春色,唯见清潭般的沉静与满目碧色。他生得高大,投射下足以笼住明潇的阴影。
因察觉到自己或许挡着明潇的光,他满怀歉意地低声道:“对不住。”
明潇喉间生苦,视线慢慢灼热。
她抽出回忆里谢恣的影子,谢恣身为武将,却不似朝中其他武将那般健壮,眉宇间亦盈满温柔,寻不到戾气。
与谢恣相似的容貌身段,明潇想要多少,便能找到多少,可若论起仪态气质,眼前的陌生公子,仅是无声无息、不笑不语地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人将他错认成世上第二个谢子安。
“……无妨。”
夏暑阴雨最搅人心神。
明潇祭奠故人,心情原本不佳。她本想愤愤地问,南山的守卫是否都死了,怎会让人上山来,闯进驸马的墓园。
随着灰燕抱怨般的啁啾,她收拢起满心怒气,眸底盈着清澈的光:“入夏后难得凉爽,公子好雅兴啊。”
雨声淅沥,叶慈愣是没读懂气氛,若非明潇碰了碰她的手臂,她还要继续杵在原地。她默默地挪到远处树下,双手抱臂,牢牢盯着长公主与这陌生男人。
喉间的紧滞,不影响燕峦仪态的舒展。他犹如一只雪颈高昂的白鹤,收紧了臂弯里的画卷:“南山的松柏茂盛挺拔,值得入画。”
“松柏是君子树,的确值得。”视线落在他背后的画具上,也落在他白皙纤细的手腕处,明潇黛眉轻动,似笑非笑,“我想欣赏公子的画作。”
她灼热的视线,被人匆匆避开,燕峦的睫羽投射下一片阴翳,面色虽寻常,唇瓣却微微抿起,谦卑婉拒道:“拙劣之作,恐污了姑娘的眼睛。”
明潇的热火当即冷下三分,愿与陌生男子客套,属实是抬高对方的身份,谁知此人竟这般不识好歹。
眼见玉面覆霜,燕峦自知得罪贵人。他的唇齿间好似衔着一泓温吞的溪水,嗓音动听悦耳,听不出心中的紧张:“我的画技当真寻常,姑娘,你……”
“你既不愿,就不必勉强。”明潇扭头,不再看他,“南山乃皇家地界,你若未经许可却私自上山,理当受罚——你是如何上山来的?”
如今她已不稀罕什么画作,她只有发泄怨气,把眼前的男人扔下山去。
燕峦无奈地闭了闭眼,他骨感的手指盈盈抚上画卷,只轻轻一展,顷刻间,画中青绿搅碎了灰蒙蒙的雨天。
“其实这画,不主要画松柏。”
温和的嗓音一出,明潇困惑地瞧过来,她无闲情雅致欣赏什么松什么柏,也不真正在乎此人如何上的南山。然而当视线落在画上,她倒觉得此物有值得一观之处。
画卷正中,一头英姿勃发的猛虎扑食猎物,血盆大口可吞日月,锋利尖锐的前爪可剖河汉。
在刻意留白的地方,作画之人则用楷体为画题名。
山君。
山君即老虎,山中之王。
明潇容颜舒展,似有触动。她略作审视思忖,道:“我观公子的画法,似是在模拟岑娘子。她画虎画得最好,画旁的都逊色,加之她短寿早夭,名气低微。”
叶慈耳力极佳,她远远听见明潇吐出“山君”二字,深觉微妙。
“正是模拟岑娘子的画所作。”燕峦露出一抹清澈的笑,笑意动人至极。
岑娘子命薄,名也薄,若非真心喜爱之人有心去寻、去学,几乎不可能晓得她的名号,更不可能辨出她的画法。
雨水飞溅上明潇的衣角,明潇皱了皱眉,既想尽快回府,又心有记挂,遂向不远处的叶慈唤道:“去马车里取伞,取两把。”